2013年5月1日 星期三

李过撰《永昌遗恨录》传薪录



永昌遗恨录

李 过

一个短暂的王朝,一批盖世的英雄,随之一个失败的决策,一个至关重要的女人,令由积弱而强的军队,由强极到后来的不堪一击及盖世英雄、叱咤风云的领袖,到不敢树碑旌表而为荒草淹没,都源于决策错误的引始。本居士闲来录制,已非当局,后事之师,实已成不迷之士。
自永昌元年,我圣上克西安,下太原、宁武、大同,分兵破真定。明崇祯帝朱由检已是日薄西山、旦夕不保,自知大势已去,江山将易手于我朝,特派使臣加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并启用吴三桂之父原革职将领吴襄为北京提督,总辖三营军兵,旋征召吴三桂入卫京师,欲作困兽之斗。时三桂镇守宁远,拥兵号五十万众,吴三桂奉召简阅轻骑,遣兵入关,自率领精锐殿后。三月十九日,兵次丰润,而我军三月十七日已破明都。初时我军闻吴三桂至,以明降将唐通、白广恩率兵击,反为吴三桂所败,此部八千兵尽降吴。吴三桂料己长驱深入,恐难久等,领兵退保山海关。
时圣上初临北京,诸事问计于首辅牛金星,牛终欠大谋,进计圣上胁吴三桂父襄修书一封,诏招三桂来降,并愿以银四万两犒师,另遣大将刘体纯率师两万替吴守山海关,初吴已略有降意,自帅兵守滦州。
三月廿六日,圣上误听牛金星之言,下诏对全城降官旧籍人士追赃索饷。
三月廿七日,将吴三桂父吴襄、吴三桂之舅祖大寿等数十人下狱囚禁,京城已成乌烟瘴气,此亦为我朝误听误用之下策,遂为后来吴三桂献关、勾引清兵埋下伏笔。
三月廿五日,因我朝大将们终因约束不全,部分人忘了关外虎视眈眈雄壮的清兵及明将吴三桂的五十万虎狼之师,南方左良玉亦拥众五十万之多,已于京城贪图享乐、敛财敛色,为甚者刘宗敏将吴三桂之爱妾陈圆圆收于自己营中,日夜淫乐、昏头昏脑,矜于圣上包容,刘宗敏肆无忌惮,太岁头上无人动土。毕竟京城未定,人众复杂,尚有拥明之人星夜驰赴滦州,将囚吴襄、索饷、霸陈美人为妾诸事添油加醋密告吴三桂,三桂大怒,即亲率兵击败刘体纯之守关兵,亲镇山海关。遣副将杨珅、游击郭云龙上书清睿亲王乞师攻击我朝,清兵许数十万众伙同吴逆,全线进军,犯我大顺朝。
圣上闻三桂兵起,自将二十万军兵以东,囚执吴三桂之父于军中,修书一封令兵部尚书王则尧招降吴三桂,三桂扣王则尧于军中。越四日,遣部将郭云龙领兵出宁远,次沙河,合清军数十万众,距山海关十里。三桂遣逻卒报唐通立营城边,睿亲王多尔衮率清兵与唐通战于一片石,唐通败,三桂出城率部降清,沦为清军马前卒。圣上亲率大军横亘山海关,列阵以待,清兵与我对阵而峙,吴三桂为右翼,先驱向我徼击。我军对战数十合,大风尘起,咫尺莫能辨。师噪风止,多铎、阿济格骑兵三万众拥入我阵,我军不能敌,撤退四十里。是日,三桂被晋为平西王。三桂送我兵部尚书王则尧至清营,旋被杀,时年三十九岁。不意随军大臣不死于沙场,走死于大使臣。“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自古交战之规则,杀王则尧可见吴逆三桂不义之至也。
圣上退山海关而至永平,闻王则尧已死,大恸,知三桂已决,成我朝之大敌,下诏杀其父吴襄。
恨一:
我朝立国,本应立大事之志,而大志不伤于军,实伤于“财色”二字。牛金星是一介举人,其才智终不敌洪承畴、范文程之名字。为我朝出“追赃索饷”之下策,误我大朝不能利用降将降兵,实无谋之至,何能说不怀有“财”字之心,此一计,实伤于财。刘宗敏群师之魁,进京中不能以主帅示范于兵,贪色贪财,贪图享乐,全忘我朝取城郡者,不过河山之一隅,虽努力者,何止功之十分之一。霸占陈圆圆,激怒吴三桂,独断独擅,又不于关节眼上送回。风声鹤唳之时,犹记温柔之梦国家危忘之旦,尚恋枕边之花。噫!不败何?国不败,谁将败?今不败,终将败!多少误国者,败于一“色”字。
恨二:
满朝者无一智谋之人,吴三桂拥兵数十万,我朝不谋万计笼络为友,而推之于清,助清兵努力而灭我朝。蠢极之至,怪人乎?怪己也!吴三桂何许人,后人惟恐未识,特将叙明留其后来观也。
吴三桂,字长伯,江南高邮人,祖籍辽东,祖父为辽东总兵,父吴襄明崇祯时官拜锦州总兵。三桂以武举承袭父荫,初授都督指挥。吴襄守锦州,初与清兵战失利,革职下狱。洪承畴出关督师,擢三桂总兵守宁远,清兵攻松山,三桂战败,松山破,洪承畴降清,三桂收兵仍守宁远。三桂为辽东世将,拥兵甚众,且屡经战阵,悔其不能为我朝用也。
清人狡诈胜我十倍,多尔衮入寇京师,即笼络人心,为崇祯帝发丧三天,明官降者仍以明官视事。此转辗得《多尔衮致史可法书》备览一筹,略见一斑。书云:
予向在沈阳,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马。后入关破贼,与都人相接,识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拳致衷绪,未审何时得达?
比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此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平西王吴三桂介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宿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林,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扰。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联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乃君国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弗审事机,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之!
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先人。我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孝子仁人,当如何感恩图报?兹乃乘逆寇稽诛,王师暂息,遂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揆诸情理,岂可谓平?将以为天堑不能飞渡,投鞭不足断流耶?夫闯贼但为明朝祟耳,未尝得罪于我国家也。徒以薄海同仇,特申大义。今若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俨为勍敌。予将简西行之锐,转旝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
予闻君子爱人以德,细人则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笃念故主,厚爱贤王,宜劝令削号归藩,永绶福禄。朝廷当待以虞宾,统承礼物,带砺山河,位在诸王侯上,庶不负朝廷伸义讨贼、兴灭继绝之初心。至南州群彦,翩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之典例在。惟执事实图利之。挽近大夫好高树名义,而不顾国家之急,每有大事,辄同筑舍。昔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可为殷鉴。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深维终始,宁忍随俗浮沉?取舍从违,应早审定。兵行在即,可西可东。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愿诸君子同以讨贼为心,毋贪一身瞬息之荣,而重故国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窃笑,予实有厚望焉。记有之:“为善人能受尽言”。
敬布腹心,伫闻明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书不宣意。
清人狡诈,利用汉人治汉,实一上策,胜我十倍。时过境迁,达者共明,拈来为例耳。
恨三:
圣上自离米脂跟随高闯王创掀天揭地事业,南征北战,将帅齐心,草民拥护,屡经战阵,所向披靡,由弱而强,登极基位,已半有江山。虽屡遭清兵追击,尚能拥兵数十万众据湖广而称尊,亦未为不可,奈兵行险著于湖北通城九宫山,遭小人锄击殒命,一代盖世英豪,叱咤风云于数省,北面称尊数月,拥兵甚众,不死于沙场锋镝之间,却死于小人戕害,天亡我乎?天不助也!成为王,败为寇。死厚葬不易,皇礼不行,士民难简,谁为立碑欤?军不可也,立不可也。立之,清兵必毁;不立,默默淹没。呜呼!哀哉!胜者欣欣,败者戚戚,古今皆然,悔为恨事,犹可援笔。(湖北省通城县李自成研究会张毅强收集并整理)
传薪录

李 过 

        自永昌二年五月到通城以来,已是极不消停,开始是遭到北港、麦园等地方乡勇强烈抵抗,既之而来又是宿营地的连晚骚扰,真是时来铁似金,运去金成铁。我一堂堂大顺朝竟被追得抱头鼠窜、四地不容。急转的形势使士兵已经不敢闻战,交战就退,连亲兵新将都无从阻止。我无可奈何,难道大顺就此完了吗?还是继希望立足东南,据湖广再争雄吧。直至五月十七日之闻圣上驾崩,这一下真是晴天霹雳,把我炸慒了,完了!完了!我大顺朝连皇上都没了,还有何复国东山再起之希望。炸乱了的心已无头绪,先全力以赴赶往九宫再说,到庙中其所有人都逃走了,见圣上头已被打得稀烂,我之心痛已极,除跟随征战多年之情,但他毕竟是我亲叔叔。当时血涌全身,立即命士兵收殓了皇上,并于就近之地寻找棺材。第二天亲率全军就于九宫山下包围了姜家畈村,勒令其村民交出凶犯,至晚时分无人出首,愤怒的我已经昏头,下令屠村,一时村内哭喊救命之声不绝,只不一时辰将姜姓一族杀得精光,犹不解恨,举火烧尽了姜家畈之房屋,安葬掩埋了圣上的遗体。到此时已茫然无措,几万大军已群龙无首,谁来指挥?用甚么号令三军?今后何去何从?此时的我,重任来时才感力不从心,便与高一功、张鼐商议,通城百姓已得罪,必非是久留之地,于今只可能北去平江再作打算,但通城在在(百姓)已经得罪,不如在此筹粮十日,放纵士兵任意抢夺。于六月初一日三军拔寨齐奔平江,于六月初三日到虹桥,初四至初七日休整了几日。前锋已探得离虹桥五十里之龙门厂极好驻军,水陆路便利,跨江西宁州之界,乡民富庶,田地肥沃。于初八日除留一小部分军外,全往龙门开拔,此地隔县城极远,当二省之边,清兵远道未到,南明力量甚微,暂时成了三不管之地,正好我军休整,于是在此驻扎下来。接踵而来的还是怎么号令三军,我和高一功、张鼐再三商议,为了前后连贯,还是沿用闯王未称帝前之奉天倡义大元帅称号,並继续用遗存之大元帅印信较妥。
        我、高一功、张鼐三人中推我为大元帅之事已确定,兵士都是我三人所带,必无异议。心中忐忑,久久不敢打出大元帅旗号,因为直接关系到几万人之生命安全,最怕内部将领如不买帐,引起内讧,自家捕杀,到那时没有谁能收拾残局。几万人的厮杀就会血流成河,就会给平江当地带来灭顶之灾,就与原圣上初衷彻底相违背。不用此旗号难道就自认为匪、占山为王了事?人生最难就是十字道口的徬徨。吾不同于高一功、张鼐,他们不是主将,他们可以随波逐流,我是不能走错棋的,一脚踏错,万刼不回,踌躇不前地度到了七月登场。
        初二日吴汝义将军率军也赶到龙门厂,我们合兵一处,就此驻了下来,再次将以何旗号号令三军及与一功、张鼐商议过的方案告知汝义,请其帮拿主意,吴汝义将军认为可行,一则目前其他几位将军联系不上,可暂作权宜之计,以后联系到可重新推举,如大家都同意,不须推举就继续沿用,并各位将军一起沿用。且吴汝义将军完全同意由我任大元帅,印信是现成之物,只就择期于初六日宣布就职奉天倡义大元帅。过了一个来月没打仗的平安日子,兵士们也养足了精神,一经宣布,大家都欢欣鼓舞,就这样我这个大元帅就当上了。
        光阴荏苒,太平的日子总是过的太快,北方人的生活本没有南方人讲究,吃饱了穿暖了,北方人就心满意足。可过了太平日子,人心就思动。到了丙戌春末,有些士兵不受约束,与地方发生冲突,干出了几件令人头痛的乱子,一是强嬲,二是偷抢,屡禁不止。是年秋,与吴汝义将军、高一功商定,把人马分开,驻扎到山寨上,一能与当地百姓减少冲突;二来好约束士兵,无公事不得私自下寨;三分开便于打粮筹饷。于是探到黄龙山水源充沛,地势独特,又东阳山可挡江湖之要冲,白岭、石牛、龙公、余公诸寨皆地势险,便于久远。于是分吴汝义将军往宁州之白岭寨,张鼐之兵往守东阳山寨,我和中军主将将老营帅府移至黄龙山建寨,将帅府议事厅立于黄龙寺中,黄龙、白岭、东阳三寨成品字排列,各等距离约四十里之程,互为照应,其他小寨均以便利为要,分隶三个大寨管理。
        后来又陆续来平的刘二虎、刘俊、辛思忠、白旺、李孜、杨兴全等等诸将。袁宗第到了湘阴,马进忠、王进才、牛成才也到了浏阳与岳州等地。吾等后来联络一起,统由奉天倡义大元帅指挥,我诸将此后就在湘岳间展开了长期的抵抗清兵的战争。
        长住不是一朝一夕,一地驻兵不同于过去的流动作战,长驻平江,打粮筹饷年复一年,普通百姓不能承受,大户门厌烦,易发生抵触,我终朝为着数万人之衣食住行而伤透脑筋。平江人有谚语云:不当家之人不知柴米贵。此时的感受,方知无人能帮其分忧之苦痛。
        一日军士报,高一功率兵刼得一布商十一担布,使我突发奇想,兵荒马乱就近商人冒险经商,可否与一些大户协约,由他们献出一些就近山寨的庄田给山寨的兵自耕自食,我军对大户提供一些保护,一则双方自愿,互利互惠,不再产生抵触之关系,二则可让山寨之兵有事做,不至于闲得无事生非,又解决了山寨长久的吃粮难题。通过与龙门的一些大户通气商谈后,居然同意与军订立此协约,于是又试着在虹桥、长寿等地找一些大户,让他们定好每年的捐米、油、布、银子数额,我军签定保障其家人、家财安全之协约,此议终于有很多大户愿意签约。唉,兵荒马乱之时,大家都抱着多求安乐少求财、破费消灾的心情。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讲不清,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通过签协约方式,近寨有田地者都愿献地,较远者献银,就近都献粮、献油、献布,一下子从丁亥年秋起就解决了义军的吃、穿、住这个最伤脑烦人的问题,但大元帅麾下一下子增加了一大堆保护户,就近不动者好说,只须每户签一约为执,兵士见之不敢侵入,另派一人月查一遍,必无人骚扰。可有些大户须跨县经营,就只好事先靠他们要求,泒兵护送,其中一些较有名之大户在山寨中便备有了名册。
        如龙门之李大伦、李大庆、张早平、康意生、魏可嘉、吴敬炉、杜海江;金坪之方朝光、叶成生;木瓜之余波杨、余蔚丰、唐焕才等;虹桥之冯金轩、徐石麟、鲁主秋、张小成、唐九生、李庚长、徐国林、徐满星、李文山、李桃山、胡兴全;长寿之胡瑞彩、李百思、方仁里、方振林等都为山寨贡献,山寨也为之提供了保护,与地方减少冲突,融洽了关系,也保障了自身山寨之安全。在清将孔有德两次率兵进攻时,都有当地百姓来寨传信,由于预先得到信报,早已作好准备,两次都把孔有德打得大败而回,孔有德再也不敢与我军作战,后来直到张献忠部入平,把孔有德赶出平江。山寨在平江由于互通声气,指挥统一,在后来与地方融洽中受到了当地多数人的欢迎,为治人者先治其已之鉴可也。    李过随笔记之  (湖北省通城县李自成研究会张毅强收集并整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