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8日 星期六

蒋介石放弃「反攻大陆」始末

独家专访「国光作业室」主任朱元琮将军  

一九六0年九月,当时任职于国民党军台湾第一军团副司令的朱元琮将军,奉命担任那年「双十国庆」阅兵大典总指挥官。那年参与阅兵的单位,包括陆军第二军部直属部队、陆军第六十七师、三军官校学生队、政工干校女生大队、陆战队、蛙人部队、空军作战司令部和高炮部队……浩浩荡荡,不下两三万部队通过阅兵台前,站在台北「总统府」三楼阅兵台上的蒋介石,向受阅部队行举手军礼答礼,表情严肃,威仪棣棣。

一九六0年,恰值蒋介石退守台湾宣布「复职」后十年,这是国民党当局败退台湾十年后,一场最大规模的阅兵典礼,老先生满心想效法春秋越王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在他的思维里,直把台湾岛当成昔日北伐前夕的黄埔岛。因此,蒋介石不无利用这次阅兵,宣示「秣马厉兵」「誓师反攻」的意味。然而,蒋介石却轻忽了一个最重要的客观事实,黄埔岛时代,他面对的敌人是受到全中国老百姓唾弃、四分五裂、松散落伍的反动军阀。而台湾岛时代,他所面对的,是一个组织严密、兵强马壮,而且正在埋头研发原子弹,拥有四、五百万正规军(这批军队还曾经彻底打败过蒋介石),和数倍于此的民兵部队的新中国。明眼人心里有数,蒋介石此举,无异以卵击石,却没有人敢当面说破。

双十阅兵后隔不了数日,蒋介石下令调升朱元琮为「国防部作战次长室执行官」。

又过了一个月,朱元琮被急召至士林官邸,蒋介石开门见山的说:「元琮,我派你即日启程,代表我去一趟滇缅寮边区,去看看柳元麟的部队。」

柳元麟,黄埔军校第四期步科学生,浙江慈溪人。抗战时期曾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警卫团上校副团长,侍从室少将组长,曾是蒋介石嫡系中的嫡系。一九四七年「陆军大学」将官班毕业后,柳元麟被晋升为「总统」侍从室少将副侍卫长。国共内战末期,任第八军副军长。一九四九年底,第八军军长李弥与柳元麟等,率第八军残部败退至缅北、寮国泰国交界处一个三不管的角落,负隅顽抗,国民党当局任命李弥为「云南省政府主席兼云南绥靖公署主任」。

稍后,柳元麟辗转从缅北回到台湾,蒋介石赋与他岛内的新职是国防部作战督察研究委员会委员。一九五四年,缅甸政府军对缅北国民党军残部发动猛攻,蒋介石命柳元麟从台湾兼程赶回缅北,重整队伍,集中四千五百多人,成立「云南人民反共救国军」。蒋介石一度希望借着柳元麟在缅北组织的这支游击武力,配合台湾的国民党军部队,分别从大陆的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发动「钳形」攻势,两面夹攻,「反攻大陆」。

蒋介石交付给朱元琮的秘密任务,其实就是要为日后发动钳形「反攻」计划铺路。

朱元琮以「国防部作战次长室执行官」的身份,带着慰问金新台币二十万元,远赴迹近蛮荒之境的泰缅寮边区。那里和大陆云南省鸡犬相闻,是一大片被深不见底的亚热带丛林包围的化外之地。柳元麟带领的部队,对外号称是「云南人民反共志愿军」,实则是仍拥有国民党军番号的云南反共游击队,他利用这块遍地是蚂蝗、疟蚊和鸦片烟的三不管的丛林山区,扎营垦荒打游击,扩大与巩固势力范围,随时听候台北的命令,俟机而动,对大陆发动攻势。

曾任蒋介石座机驾驶的国民党军将领衣复恩,在回忆录中,形容柳元麟游击队驻扎的地方「那里生活很苦,瘴气弥漫,我们稍停休息,即见无数蚂蝗掉在马身上吸血,当然也会掉在人身上,情形极为可怕!由柳总部,我们乘船沿澜沧江南下,到达一小村,那里有一些由大陆逃去的难民,也有几位我政府人员在那里工作,设有电台与台湾连络。」

朱元琮见到柳元麟,转交给他一封蒋介石的手令。朱元琮说,「总统」的意思,要你们坚守阵地,日后配合台湾从大陆东南沿海登陆,你们从西南攻进云南,两路并进,对共产党发动钳形攻势。遵照蒋介石的指示,在那个自古被视为西南瘴疠之地,到处是蚂蝗与疟蚊,各种疾病丛生的滇缅寮边区,朱元琮和柳元麟统率的游击队共同生活了一两个月。

朱元琮事后追忆,蒋介石对柳元麟在游击区的表现并不满意,一度有意以夏济平将军取代柳元麟,寄望夏济平整顿游击队,将云南边境变成「反攻大陆」的支战场。但在夏济平尚未进入情况时,不便阵前换将,只好先派夏济平去当游击区的「主任」,打算等夏熟悉当地情况,再把柳元麟调回台北。

一九六一年春节过后,朱元琮风尘仆仆回到台北,才刚回到家里,接获「副参谋总长」赖名汤紧急电话:「『总统』要召见我们,你赶紧准备一下吧,我们一起上桃园角板山。」(角板山距台北市区约五十公里路程)两人匆匆赶到角板山宾馆,侍卫长胡炘单独带领朱元琮走到宾馆后侧,一座名为「思恩亭」的八角亭,此处景致酷似奉化妙高台,故而蒋介石甚喜在此处远眺静思。朱元琮但见蒋介石身着一袭长袍,端坐亭中一张藤椅子上,若有所思。朱元琮双脚并拢,向蒋介石行了一个军礼,蒋介石点点头,招呼朱元琮坐在对面石凳。

「元琮,柳元麟那边的情况如何?」蒋介石急切地想清楚滇缅边境的近况。

朱元琮一五一十地把这趟泰缅竂之行,向老先生作了汇报。诸如泰缅竂边区的环境,官兵生活,部队士气,部队战力等等,都作了详尽说明。蒋介石听完朱元琮的汇报,又细部询问了边区部队内部情况,老先生最后告诉朱元琮:「好!好!很好!我有更重要的任务要派给你,你先回去休息吧。」

一九六一年四月一日,蒋介石下手令,成立一个名为「国光作业室」的新单位,指派朱元琮担任主任,并调派三十余名来自陆海空军各个兵种的将校级军官,即刻进驻位于台北郊区三峡镇大埔,一处原定作为「行政院战时疏散办公室」的营区里。「国光作业室」才成立不过三个礼拜,一九六一年四月底的一个早上,蒋介石就召集「国光作业室」核心参谋将校,在三峡大埔营区的地下兵棋室开会。

蒋老先生急切地要参谋取来一张又一张的大型地图,多半是福建、广东沿海的军事地图,他不断端详那些地图,不时陷入沉思。

「那年他七十五岁,年龄慢慢大了,心里急的不得了,大陆是从他手里丢掉的,责任沉重,再不反攻,来不及了!」朱元琮的记忆中,蒋介石当天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头一次开会,「副总统」陈诚在会议桌上说了关键性的一段话:「我们的力量只够支持初期的登陆作战,登陆成功以后,就要靠在大陆上以战养战。必须以三个月的战备,包含军需民用,打六个月的仗,以后的人力、物力只靠台湾是不够的,要从大陆就地补给。」

冲着陈诚这句「以三个月的战备,打六个月的仗」,国民党当局开始在台湾岛内征收「国防特别捐」,据估算,这项专门为实现蒋介石反攻梦想而征收的「国防特别捐」,总金额约为新台币二十亿元。这二十亿台币,就是蒋先生的「赌本」。

朱元琮回忆:「老先生认为,光是依靠台湾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命令经国先生到美国去,希望能说服美国政府,支持我们『反攻大陆』的计划。」

「国光作业室」成立两年后,一九六三年九月六号,蒋介石命令蒋经国(时任「行政院政务委员」),到华盛顿密见美国总统肯尼迪。但是,由于一九六一年四月猪猡湾事件突袭古巴失败的教训,以及考虑与北京进一步改善关系的可能性(斯时中美两国早已密集展开于维也纳、日内瓦之秘密会谈),肯尼迪拒绝了蒋经国请求美国支持「反攻大陆」的构想,尽管蒋介石的意思仅止于「美国出枪炮,台湾出军队」,并未得到肯尼迪当局积极响应。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二号,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副总统约翰逊继位。

根据蒋介石的一份秘密谈话记录,蒋介石曾经亲口透露,一九六四年四月间,美国国务卿鲁斯克(David Dean Rusk)访问台湾时,曾经与蒋介石讨论越南问题,当时蒋介石曾经表示,要赢得越战,必须切断自中国大陆至北越之交通线。

这份秘密谈话记录显示,蒋介石当面向鲁斯克建议,使用国民党部队占领北越与云南、广西边境的若干军事据点,截断大陆与北越的连系。但是,鲁斯克并未采纳蒋介石的这项提议,显然,美国人清楚蒋介石的目的,是想借着「协助」越战之名,行「反攻大陆」之实。蒋介石事后表示,一九六四年七月以前,共军尚未在云南及广西地区加强兵力布署,他向美国建议,假使能以空降方式,将国民党军送入这一地区,将可有效控制这一带地方。由于美国不接受他的建议,老先生曾向人抱怨,一九六四年八月以后,整个局面为之改观,共军大量增兵云南、广西。

蒋介石在一次谈话中,透露了曾经向美国提出的另外一次「反攻大陆」计划:「有一时期,有些人主张攻取海南岛,认为此举可以牵制在华南共军,并可以支持越战,但是此一主张过去可能有利,目前已经失去意义。因为共0亦已经在海南岛增兵,并且进占海南岛。」

为此,蒋介石亦屡屡向美国方面抱怨:「『中华民国政府』虽然始终愿意协助越南及美国,解决越南问题,但始终无从获得提供援助之途径。」

国民党当局连续错失了好几次「反攻大陆」的机会,虽然接连遭美国方面拒绝,蒋介石并未就此放弃他的圆梦计划。事实上,蒋介石早有心理准备,他心知不能完全将赌注放在美国身上。

多年来,因惟恐美国强力阻挠他「反攻大陆」,蒋介石巧妙而慎重地布置着他的秘密计划。为求万无一失,并避免美国从中破坏,蒋介石采取一种两手策略,模仿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两面手法。蒋介石想借着这个两面手法,一方面大量争取美援,厚植军事实力,另方面是要掩护他真正的反攻计划。蒋介石的「明修栈道」,是由国防部负责「联五」的余伯泉将军,草拟一套蒋美联合「反攻大陆」的「巨光计划」。而其「暗渡陈仓」,则是委由朱元琮及其麾下众多将校参谋,日以继夜秘密从事的「国光计划」。(按:国民党军及今之台湾「国防部」实行美军分工制度,在「国防部」辖下,「联一」掌管人事、「联二」管情报、「联三」管作战、「联四」管后勤、「联五」负责作战计划)

简单地讲,「巨光计划」不过是一套诱骗美国人的幌子,蒋介石希望以「巨光计划」掩饰他真正的底牌「国光计划」。蒋介石想拿「巨光计划」来「掩其耳」,以「国光计划」来「盗其铃」。

以这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手法,从一九六一年四月,到一九六五年六月,蒋介石整整对美国人虚与委蛇了四年多时间。从一九四九年败退台湾以来,蒋介石酝酿「反攻」已经有十六年时间,蒋介石判断,一九六五年前后,大陆内部正忙于一连串的政治运动,对外防备松懈,是对大陆动武的大好时机。一九六五年六月十六号,蒋介石在主持纪念黄埔军校校庆时,在台湾凤山陆军官校的大校场上,对着全体国民党军高级将校,和受校阅的官校学生,慷慨激昂地向将校们训话:「大陆在我们手里丢掉,就要在我们的手里把它拿回来!」在这篇训话的尾声,老先生竟然出人意表地当众宣布:「我们在大陆上见!」

蒋介石在陆军官校宣布「我们在大陆上见!」,这无异等于半公开地揭开了自己的底牌。蒋介石长期以来始终以「巨光计划」混淆美国人,以掩护真正落实反攻行动的「国光计划」,这套师法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两面手法,俨然即将走入历史,蒋介石想玩真的了。「我们在大陆上再见!」意味着蒋介石吹起了「反攻号角」。

证诸史实,蒋介石这句「我们在大陆上再见!」其实决非造次之言,老先生已下定决心准备大干一场。

蒋介石在台湾凤山陆军官校,讲完:「我们在大陆上再见!」之后的一个半月,亦即一九六五年八月一日,一位神秘的访宾──克莱恩(Ray Steiner Cline),从美国悄悄来到台湾。克莱恩比蒋经国小十岁,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二战时期加入美国战略情报处(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抗战时期派驻中国工作。蒋介石败退台湾之后,克莱恩一度调回美国,复于一九五七年至一九六一年,调任美国中央情报局驻台湾代表。这段期间,蒋美双方相互依赖程度很深,克莱恩因工作关系,与蒋介石父子过从甚密。为示亲腻,蒋介石父子为他取了一个中国名字葛来英(或葛莱茵)先生,台北官方则译之为克莱因或克莱恩。一九六五年八月一日,蒋介石邀请克莱因到台湾访问时,克氏已于一九六二被调回美国,在中央情报局局本部担任掌理情报事务的代理主任。因此,克氏当时是以美国中央情报局高级官员的身份到访,负有工作任务。

以情报单位在美国政府决策上扮演的吃重角色,克氏之身份,仍具有举足轻重之份量。蒋老先生和克莱因会谈的地点,就选在台北阳明山蒋介石的夏季官邸(按:原址即二00七年遭民进党人纵火烧毁的「草山行馆」)。两人表面上是就越战和两方合作事宜为主题,接连密谈两天,然而,蒋介石邀请克莱因密谈的真正目的,是想借着越战升高的机会,假藉帮助美国打越战的理由,从大陆广东或福建实施其「反攻大陆」计划。

蒋介石希望假手克莱因,将此一重要讯息传达给美国当局。

就在蒋介石和克莱因在阳明山密谈的同时,一支负责到大陆东南沿海侦察共军防备实况的特遣部队,已经一切就绪,随时可以整装待发。照「国光作业室」的安排,这批特遣人员如果任务顺利,国民党军将多管齐下同时从金门、澎湖、台湾各个兵力集结地点,朝预定登陆地点进发──这个预定的反攻登陆地点,首要目标是广东沿海,其次是福建沿海。蒋先生的构想中,国民党军应该像一把刀,从广东插进越南的大后方,表面上为截断越南补给线,实际上是遂行其「反攻」计划,然后,他可以重演一九二五年的陈年剧目,循着北伐战争的路线,一路直逼北京。当然,这是蒋介石的如意算盘,真实的世界可不那么如意。

我们再把场景拉到阳明山,那场原本极具历史意义的蒋、克密会的实况。根据大溪档案记载,当天与会的人,除了蒋介石、克莱因两人,在场者还有宋美龄、「国防部长」蒋经国、「外交部长」沈昌焕、美国大使馆代办高立夫、「新闻局长」沈剑虹(担任会谈翻译)

会谈从亚洲局势和世界各国局势谈起,蒋介石和克莱因谈到末尾,将谈话重点从那时正打得如火如荼的越南战争,直接谈到大陆核子试爆与制造原子弹对台湾造成了严重威胁。蒋介石告诉克莱恩:「越战将无法在越南内部来求解决,而必须在越南以外地区来求得解决,这是我对美国朋友的忠告,去秋共0(按:蒋介石对大陆方面的轻蔑称呼)作第一次核子试爆后,我曾对你说明了亚洲局势之严重性,而今第二次试爆以后,更加上了一层阴影。第一次试爆后,共0说:不投降就要毁灭,现在第二次试爆以后,共0又说:不是统一就是灭亡。」

蒋介石接着说:「共0对于核子武器能力,倘以一月制造核弹一颗来论,一年就有十二颗;而事实上祗要三颗,一颗用在台北,一颗用在左高地区,一颗用在公馆机场,就可以毁灭台湾,因之我们不但不能再等一年,就是半年亦等不及了。共0对外宣传,说他现有核弹可以炸毁台湾,届时即是第七舰队要来保卫台湾,亦不可能了。自共0第二次核子试爆以后,我军民心理上都有空前的恐惧和忧虑,这是不容忽视的心理趋向。美国在目前祗注意越战而忽略中国情势,须知越南与中国是不可分开的问题的一体两面。」从蒋介石告诉克莱因的这段话,可以得知,他之所以选择一九六五年四月,成立「国光作业室」,积极搞所谓的「反攻大陆」计划,其目的和动机,有很大一部份原因,与大陆制造原子弹,造成蒋介石心理恐慌,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所以,蒋介石说的「自共0第二次核子试爆以后,我军民心理上都有空前的恐惧和忧虑,这是不容忽视的心理趋向」是最最关键性的一句话。蒋介石时时刻刻担心大陆把原子弹「一颗用在台北,一颗用在左高地区,一颗用在公馆机场,就可以毁灭台湾」。

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六日,大陆第一枚原子弹试爆成功的消息,很快传到蒋介石耳里,大陆方面研制原子弹成功,蒋介石震惊之余,他一度希望以强烈的武装反制行动,摧毁大陆的核子弹相关设施。数日之后,蒋老先生在台北石牌对一群国民党军高级将领说:「我们只有战,才有生路;不战,只有死路一条,与其在共产党原子弹轰炸下而死,不如战死;与其死在台湾,不如死在大陆;与其被美国人出卖而死,不如战死在战场。」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二十号,蒋介石在金门对一群国民党军干部说:「我明年就是八十岁的人,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带着你们打回大陆去。」

可以这么说,三个重要因素促使蒋介石急于在一九六五年,发动一场具有决定性的「反攻大陆」战争。这三个重要因素是:一、中共研制成功原子弹;二、越战的持续扩大;三、蒋介石担心自己年寿有限,他必须尽早发动反攻战争。

蒋介石与克莱因在一九六五年八月三号,进行第二场密谈。这场密谈的最高潮,无疑乃是「反攻大陆」问题,蒋介石希望透过克莱因,向华盛顿当局宣示国党当局的「反攻」军事行动,实际上是要对越南的美军部队施以援手,作援魏救赵之举。蒋介石希望以协助越南美军为出发点,能争取美国对其「反攻大陆」行动的认同。

蒋介石向克莱因提出他的「锦囊妙计」──实质上这套方案根本就是众多「反攻大陆」方案之一,蒋介石向克莱因娓娓道来:「…此种间接帮助美国解决越战之方式,可以将中国军队在沿海适当地点,及北越后方登陆,或着陆以牵制匪军并打击北越后方。因为吾人是独立作战,与美国及苏俄均无关,且距越战范围尚有一段距离,吾人之目标是为拯救大陆同胞,恢复中国人民之自由,自然不会牵连美国。」

蒋介石明确告知克莱因国民党军预备登岸地点:「吾人如在广东或福建,最好是在广东来攻打共0,即可切断共0接济北越交通线,因为共0接济北越之物资,都是自广东经由陆路及水路而运入北越。此一构想如能实现,则越南问题不解决也能解决,余之所以认为最好是在广东,是因为能占领广东,即可控制香港,断绝共0经济生命线百分之七十,且控制广东,亦可以切断共0通往北越之海陆交通线,断绝所有运往北越物资之来源,使越南问题容易解决。其次广东人民及社会团体反共情绪高涨,一旦国军反攻,必可群起响应,此种情绪与福建不同,因为在福建必须先能占领若干战略要点,并且初期作战能获顺利进展,才能使人民起而响应,其性质较为缓进,不如广东之反应迅速。余认为惟有采取此一办法,方能缩短越战之时间,帮助美国减轻负担,减少美国在越战中之危险性,既可使美国赢得和平,又可使中华民国恢复人民之自由,此对中美双方均属有利,余深信让中华民国国军独立对匪作战,决不会牵连越南、美国与苏俄,因为其性质纯粹是内战,是中国内部的问题。」

克莱因针对蒋介石提及有关越战及「反攻大陆」的各点说法,也作出了他的回应,克莱因说:「美方态度,是以美军在越南与共党作战,被消耗之程度为转移。如果美国认为共0确实对美国实施消耗战,且美军在越南被消耗之程度逐渐增大,则可能促使美国改变其对中华民国反攻大陆行动之态度。」

克莱因这段答复,已经间接且委婉告诉蒋介石,美国政府迄今仍反对国民党当局对大陆动武。

克莱因接着又说:「吾人必须能确实判明,亚洲发生全面战争时,苏俄不致于介入之情况,并且要培养美国人民心理,使其不以为此一战争是由『中华民国』政府所引起,而是由于中共,使此一战争不可避免者。在美国有许多对中华民国不友好人士,亦可能指责中华民国政府引起此一战争。故吾人必须特别谨慎,等待最好时机来发动对中国大陆之攻击,使世人将战争责任归罪于中共,此种时机之到来已日益接近,美国多数人亦已经觉悟,对美国之真正威胁是来自北平。」

其实克莱因这段答复蒋介石的话,重心是在这句:「吾人必须特别谨慎,等待最好时机来发动对中国大陆之攻击,使世人将战争责任归罪于中共,此种时机之到来已日益接近…。」

克莱因的这句话一方面明告蒋介石,所谓「反攻大陆」的「最好时机」尚未
降临。并举全美国一年车祸死亡人数,和过去一年越战死亡人数作比较,他说:「在过去一年中,美国在越战死亡不过五百人,而每年在美国因车祸而丧生者有五万人之多。也许在今后一年半载,美国人民会明白认识中共是在逼迫美国打消耗战,本人相信届时美国人民之反应一定很激烈,并且愿意拿出最大之力量,或者使用中华民国之军队在越南作战。本人认为在今后一年内,总统之卓见将会迅速为美国人所接受。」

    蒋介石显然不以为然,他坚称现在是「反攻大陆」的最佳时机,而非一年之后,他所持的理由是:「余想再从共匪之立场,以说明共0对越战之阴谋:(一)拖延越战时间;(二)引发越南人民厌战及反美心理;(三)打击在越美军之士气;(四)引起美国人民厌战心理,并反对美国政府;(五)利用越南政府及军队内部之不稳,加强进行渗透颠覆,越战之拖延只有对共党有利,同时亦将使美国遭遇更大之困难,此点应特别注意,请你报告约翰逊总统,须知共匪绝不容许美国再有等待一年之时间,如果错过了时间,则越南问题益将不可收拾。」

    在会谈接近尾声时,蒋介石仍再三强调:「越战之拖延,只有对共党有利,同时亦将使美国遭遇更大之困难,此点应特别注意,请你报告约翰逊总统,须知共匪绝不容许美国再有等待一年之时间,如果错过了时间,则越南问题益将不可收拾。」

    总的说来,蒋介石借着和克莱因的密谈,原想「投石问路」,看看克莱因的态度和意见,同时,也等于透过克莱因向美国当局「打招呼」,暗示美国当局国民党当局准备动手了。因为,照蒋美之间签订的「共同防御条约」的规定,遇有重大军事行动,必须事前知会对方。

然而,克莱因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这次的密会之后三天,就在蒋介石声称最适合「反攻大陆」地点的广东、福建交界的一处海岸,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海战,国民党海军在那场海战中吃了大败仗,此即所谓的「八六海战」,这场突发的海战,改变了蒋介石原定的「反攻大陆」大战略,甚至使得蒋介石的「反攻大陆」计划走入历史。

据国民党军海军中将徐学海说,这场突发的海战,导因是陆军总部要派十几个特种作战队员,到汕头外海的东山岛,实施侦察与袭扰。

据了解,这项行动主要是为尔后的「反攻大陆」作战预作准备,而非真正的反攻军事行动。徐学海在回忆中指出,海军为了慎重起见,特别成立了「海啸一号」督导小组,副总司令冯启聪中将率领了五位督战官,进驻台湾左营,专门督导这项作战计划。

陆军总部执行的任务,名为「点火行动」,多半是由情报局和陆军总部辖下的一个特种部队,负责联合执行。所谓「点火行动」,就是派遣「特种人员」──蛙兵、或者特务人员,到大陆沿海的特定地点执行破坏、袭扰、侦察、或者搜集情报等任务。

海军方面虽然由作战部门的助理参谋长室负责,派遣船只舰艇接送要到大陆执行任务的特种人员,但是,至于特种人员到大陆执行任务的内容,海军方面是从来不过问也无权过问的。所以,海军只管派船接送,不管人员的任务执行事宜,而陆军总部和情报局,也不过问海军的计划安排,只要海军安然把人接送到预定地点。

据徐学海回忆,最常执行的任务,就是把人送到金门、马祖,再由蛙人部队划着橡皮艇渗透到对岸去从事任务。这些特种人员通常会拿回厦门电影院的戏票、公车票等「证物」,证明他们曾经进入预定的地点活动。

前述「海啸一号」人员,即于一九六五年八月六日,按预定的计划,把十余名特种人员接上军舰,参加这次行动的军舰,是「剑门」和「章江」两条兵舰。海军总部因相当重视「海啸一号」行动,故而组成一个任务舰队,委派胡嘉恒少将担任舰队指挥官

「剑门」舰刚于一九六五年初,从美军手上接收过来,是一艘巡逻舰,船舰机械情况相当良好,舰长是王韫山上校。「章江」舰在国民党海军的分级标准上,属于「江」字号的舰艇,是一条小型驱潜舰,舰长名李准。

一九六五年八月五日,「剑门」和「章江」两舰从台湾高雄左营军港启航。为了混淆对岸大陆雷达系统,这两条军舰故意绕行到香港外海,再往北航驶,让大陆军方误以为两舰是前往香港的普通商船。两舰航行到广东、福建两省交界处的东山岛附近,将突击队人员放到海面,旋即驶离现场,在约定时间再冲进会合区的水域,把突击队人员接回舰上。

事实上,「剑门」和「章江」这两条军舰驶离高雄时,大陆的「观通系统」早已辨识出这是两条军舰,而不是商用船只。大陆方面的南海舰队根据情报判断,国民党军这两艘军舰可能在东山岛海进行偷袭,或对大陆渔民进行心战活动,于是预为布署,以逸待劳,组织了一支突击船队。广东汕头水警区护卫艇四十一大队派遣护卫艇四艘、快艇十一大队也派遣鱼雷艇四艘,在八月五日晚间九时至二十四时,配合人民解放军南海舰队的参战舰艇,分别编队起航,驶往预定海域等待「剑门」、「章江」。

南海舰队指挥员经共军总参谋部核准,将这次与「剑门」、「章江」接战的准则定为「放至近岸、协同突击、一一击破」。因为「剑门」、「章江」两舰的行踪与目的早已被识破,共军首先以高速炮艇数艘围攻「章江」。根据共军方面的说法,炮火炙烈之际,「剑门」一面还击,却一面往东撤离战场,留下「章江」在接战区,独力作战,以致被共军四艘护卫艇紧紧缠住,共军护卫艇从五百米逼近到一百米以内。「章江」舰被击中,舰身起火,企图往后方逃脱,共军两艘快艇加速冲击堵击。据徐学海将军的回忆称,「章江」舰的弹药库中弹,起火爆炸,艇身很快下沉。

    徐学海将军指出,「剑门」舰发现「章江」舰遭共军舰艇包围,驰援参战,但「剑门」舰却由于舰舷较高,共军炮艇迫近时,「剑门」舰火炮形成死角,打不到位于舰舷下方,迫近「剑门」舰的共军舰艇。这时,共军舰艇趁势以机关枪猛烈射击「剑门」舰甲板上的国民党军官兵。徐学海说,「剑门」舰的舰面官兵几几乎悉数遭机关枪射杀,紧接着,在「剑门」舰官兵几乎已失去回击能力时,共军鱼雷快艇接近「剑门」舰,施放三枚鱼雷重创该舰。在「剑门」舰上的指挥官胡嘉恒少将,身负重伤,受震落海死亡,舰长王韫山上校头部重伤受震落海后,被共军俘获。

   八月六日凌晨五时二十分,海战结束,「章江」、「剑门」相继葬身鱼腹。据徐学海将军回忆,清晨四、五点钟时,台北通信站按既定时间呼叫负责战术指挥的「剑门」舰,未获响应,随后不断呼叫,断断续续收到「剑门」舰无线电微弱的回复,徐学海怀疑这讯号是共军冒用频道出呼。到清晨时分,国民党军派出空军战斗机飞临汕头上空,飞行员回报指出,海面上发现有大批漂流物,该处海域并无「章江」、「剑门」两舰的踪迹,而共军的舰艇则编队返回汕头方向。

    徐学海回忆:「这时我们心想,状况恶劣透了!」八月六日当天大清早,国民党军参谋总长黎玉玺,急电海军总司令刘广凯,称蒋介石在阳明山等他们上山出席「总统会报」,两人兼程赶赴阳明山官邸,赶到阳明山官邸,见老先生、蒋经国两人愁容满面,等刘广凯报告「章江」、「剑门」两舰遇袭沉没的经过,蒋介石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据当天在场的朱元琮将军形容,老先生听完刘广凯的报告之后,气得直跺脚。朱元琮将军事后回忆说,「八六海战」是为了登陆作战前夕对登陆目标进行巡弋侦察而造成的。这场海战的失败,严重影响了蒋老先生对国民党军反攻作战的信心和决心,一九六九年,蒋介石座车又不幸在阳明山遭逢车祸,老先生因病所累,年事日高,又无人能代替他作反攻决策。因此,所谓反攻大陆的计划,终于束诸高阁。

    多年之后,蒋介石一位机要秘书接受笔者访谈时,回忆一幕相当令其感慨系之的亲身经历。那是一九六五、一九六六年间,某个秋末冬初的下午,夕阳火红,满目萧飒,蒋介石步出台北市重庆南路「总统府」,坐上凯迪拉克七人座总统座车。「总统车队」像往昔日一样,沿着台北市中山北路,往北朝「士林官邸」方向疾驶,中山北路是台北市南北走向的一条交通大动脉,也是当年台北整理得最整洁宽敞的一条大马路。

    年近八旬的蒋介石,透过车窗,遥望天际夕阳,蓦地他猛然伸手用力拍打座车皮椅,「啪!」的一声,拍过椅子,老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还发出「哎呀!」感喟声。

上下班途中,机要秘书通常奉命随车坐在蒋介石左手边的座位上,随时听候使唤。那天机要秘书突见蒋介石猛然拍打座椅,误以为老先生要发脾气了,吓得直盯着蒋介石瞅,深怕是什么公务出了差错,触怒了老先生,观察了大半分钟,才晓得是蒋介石看着夕阳若有所思,不是发脾气。(按:若蒋介石偕宋美龄外出,机要秘书通常坐随从座车,宋美龄则坐在蒋介石同一部车的左后侧座位)

这位九旬长辈告诉笔者,据他推测,那段时间正是所谓「八六海战」吃败仗之后,老先生必定感慨国民党失去大陆政权,心心念念实现「反攻」迷梦,却又终难「圆梦」,千万愁绪涌上心头,才会突然拍座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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