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0日 星期四

大風起兮,藝壇飛揚

大風起兮,藝壇飛揚

重禮數有規矩,大風堂同門會 拜師入大風堂,有其規矩禮數,得鄭重昭告。大千說:「最起碼要兩位我信得過的朋友作推薦…


重禮數有規矩,大風堂同門會
拜師入大風堂,有其規矩禮數,得鄭重昭告。大千說:「最起碼要兩位我信得過的朋友作推薦人,我等於是要介紹人負責,一方面是此人確實是繪畫的可造之才,品格可以信託。如果我接受,然後再經過遞門生帖子及磕頭拜師的大禮,就是我的門生了。說簡單很簡單,說不簡單也就不簡單!」門生帖是以紅柬帖或紅紙寫上三代身家,也就是寫上學生自己的姓名、籍貫、出生年月日、時辰和父親、祖父名字。而拜師儀式完成後,門生將宴請大千及在場賓客作為拜師酒。
而大千雲遊四方時,便有了李秋君這位拜師委託人,李秋君可代為全權負責,大千曾說:「收門生,拜了她,就算數!」孫家勤入門則是向張目寒、臺靜農二人磕頭,並非大千本人不在就少了禮數。大千重視師生倫理:「我們大風堂是講規矩的,門生態度要恭敬,老師在,沒有學生坐的道理;除非我要他們坐,老師與朋友談天,學生也不能在場聽的;除非我允許。老師更沒有與學生握手的道理。年長的,我們視為兄弟,年幼的我視同子侄,只要用心,我總是盡量指點。」據說曾有位在考核中的學生,不小心問了句:「海參有什麼好吃的?」大千不高興,覺得連吃都不懂的人,怎會懂藝術,堅決不肯收為弟子。又據匡仲英記憶,大千畫室賓客、學生者眾,但教學時很嚴格,有一次一位同學筆拿得不對,大千直接就說:「我看你不要再做這一行囉。」因此,有些學生就被嚇得站離老師遠遠的。最常態的學習就是看大千作畫,若是沒認真看,大千會說:「我畫的時候,你們不用功,不來看。」
1948年4月17日,李秋君率友人並大風堂門下在上海送張大千夫婦回成都。第一排左三起:李祖韓、顧青瑤、楊浣青、李秋君、徐雯波、張大千、梅蘭芳、李祖葵、張乃燕;第二排左起:張彼德、曹逸如、糜耕雲、伏文彥、李祖明、顧景梅、李祖桓、謝稚柳、李祖元、陳德馨。右起:胡亞光、陳從周;第三排左起:張嘉德。圖取自包立民《張大千家書》。
今日可考的大風堂開門弟子,為1921年在上海入門的陸元鼎。其次,為1925年於上海入門的吳子京。1931年,張善子、張大千和門生張旭明、慕凌飛、吳子京同遊黃山;對日抗戰爆發時,張家撤離將網師園中最愛的虎兒託付與吳子京,可見對其信任。因緣巧合,吳子京與張善子同在1940年過世。第三位學生,是大千1926年在上海所收的胡若思,時年方九歲,14歲隨師赴日,後來經日本友人鼓勵下在東京開了畫展。所展出的40、50幅畫作,皆是在大千指導下於旅途中趕製而出,最終畫展極為成功,並被媒體譽為神童。大千在上海、成都、北平所收門生日眾,1948年3月28日於成都「大風堂同門會」成立大會上發表講話:「今日我國畫之前途,應由莘莘學子各盡所長,群策群力以開拓廣闊之領域。要為整個漢畫之宏偉成就計,不能如前人之孜孜矻矻僅為一己之成名而已也。其於藝術所樹目標、範圍,亦自與前人不可同日而語。故於從師之外,尤重同學之間相與切磋,共同鑽研,所謂良師益友並重可知。」
1948年5月10日,在成都的門人前來向大千拜壽。席間,大千談及在各處收徒的情況,有人建議,大風堂同門很多,若能有個名錄,較為方便且能加強聯繫。大千欣然同意,於是便請門生蕭建初、巢章甫、陳從周負責。由張大千親自主持、審定、題署,10月8至13日在上海中國畫苑舉辦的「大風堂同門畫展」,參展者達61位,畫作有124幅,目錄中可見董天野〈仿漠高窟唐人觀音〉、張心一〈仿敦煌觀音〉、陳從周〈仿石濤溪亭逸士圖〉、謝天民〈仿趙子昂九歌〉、蕭允中〈覓句圖〉、劉力上〈停琴聽阮〉,由畫名可判讀其弟子筆下作品多數源自張大千畫稿,此展是為大風堂標誌性意義的展覽。10月下旬,門生編錄的《大風堂同門錄》交給大千審定,共錄有弟子86人,男弟子61人,女弟子25人,二哥善子因過世早其弟子僅約十人。大風堂的門人,有張家兄弟姊妹同門(張心智、張心瑞、張心一、張心玉)、張家子侄同門(張心智、張心一、張心玉、張心德、張心銘)、夫婦同門(蕭建初與張心瑞、劉力上與俞致貞、李方白與宋繼美、唐鴻與馮璧池、張師鄭與王旦旦)、父子同門(唐灝瀾與唐鴻、王漢翹與王文卓)、兄弟同門(丁瑞祺、丁翰源)、姊妹同門(郁慕貞、郁慕潔、郁慕娟、郁慕雲、郁慕蓮),血緣親屬關係加強了聯繫間的穩固性。
張大千1943年作〈敦煌壁畫粉本〉,200×205公分,2004年中國嘉德秋拍,未成交。
2015年香港嘉德秋拍「大風法脈─大風堂師友門生翰墨聚珍」,難得以「大風堂」為脈絡疏理的專拍,最高價為圖錄封面拍品:孫家勤1993年作〈御龍天王〉,142×74.5公分,成交價59萬港元。
大風起兮雲飛揚
「大風堂」是張大千和二哥張善子合用的堂號。此名由來,有著一段精彩的畫藝故事。約1920年代中晚期,張大千客居上海西門路西城里,一日畫商拿著一張古畫到張府兜售,大千一看,原來是本家明朝張大風〈諸葛武侯出師表圖〉,喜愛不已,唯對方索價太高,便只能作罷。不久,大千在展覽場上看到此畫,請人拍照,然而大千造假之名早已傳遍藝文圈,藏主見狀馬上阻止,並取出底片。第二天,大千帶上門生胡若思前往觀畫,並請胡若思在展廳不顯眼處,以暗藏的紙筆作速記草圖。大千則是站畫前,細細觀摩,默記筆墨。而後,大千找了張明朝舊紙仿作一張,並命裱匠作舊,連夜將畫送至展廳。真假難辨的二畫同時現身,藏主一看,新掛上者似乎更在原畫之上,大驚失色,只得削價出售,大千最終以不到一半的價格購藏。大千喜獲墨寶,起了「大風堂」之名,二哥張善子亦喜此名,朋輩間知聞此事,遂將漢高祖劉邦的〈大風歌〉改作「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畫卷兮歸髯張」以為笑謔,「大風堂」也打響了名聲。
1948年5月,大風堂同門會上海分會賀張大千五十壽辰合影。前排左五起李祖韓、張大千、徐雯波、楊浣青、顧青瑤、李秋君。圖取自包立民《張大千家書》。
名師出高徒,鉤摹處見精神!
何以經張大千審定的《大風堂同門錄》,錄有病歿的吳子京,卻沒有胡若思?1937年,張大千在北平因揭露日軍姦殺擄掠等罪行,被日本憲兵扣押軟禁,一星期後親日的《興中報》刊登了「張大千因侮辱皇軍,已被槍斃」新聞,北平城裡鬧得沸沸揚揚,這消息也就輾轉傳回上海。沒多久,隔年上海有了「張大千遺作展」,並在報上登廣告,參觀、購買者蜂擁而至,百幅作品搶購一空。此事內幕張大千很快就知道了,他說:「我有個不成材的學生,此時在上海居然為張大千開遺作展了!他知道我的習慣,每展一百張,他也造了我一百張假畫,冒充張大千遇難前的遺作,展出就被搶購一空,此人後來被大風堂的門人聲討,公意把他逐出大風堂,引起大家公憤,說他造老師的假畫已經罪過了,居然還說老師死了,趁此賺錢更是可惡!此人叫胡儼,胡若思。」
當年幫助大千鉤摹張大風〈諸葛武侯出師表圖〉大大有功的胡若思,也就被逐出師門。試想若沒有幾分功力,如何能造假張大千畫作。雖說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但確實也與大千的教學法有關,若有天賦且用功,薰習既久,畫風亂真亦不足為奇。據胡若思回憶,大千教畫一開始就讓他採用對臨的方式,把原畫掛起來,先是縮小原作臨摹,再來是放大原作臨摹,第三步才是按原作大小對臨,以能與原作絲毫不差為準。這樣反覆的學習過程,一來訓練眼力,二來能更熟悉掌握筆墨特色。大千強調勾勒臨摹的重要性,在對謝家孝訪談時說:「只我個人的經驗,也是我的學習歷程來說,要想畫出成績來,首重鉤勒,次重寫生,其次才能談到寫意。」這自我的實踐經驗與心得,也就成為大千指導學生的準則,他在成都「大風堂同門會」成立時說:「余於學畫,提倡練習勾畫者,因古人用筆常於微細處見精神,學者每不易驟得。唐人學書,採用雙勾法,使學者於點畫游絲微細處俱不得放過。作畫亦然。吾人每見佳畫,長於細勾之後,發現自己未到之處;或在觀賞古畫時,目為平凡之作,鉤後使悟其精妙者,是不可知也。」
大風堂在北平的眾弟子齊聚到有名的清真宛記烤牛羊肉店飯後合影。從右邊第二人胡爽庵、慕凌飛、李樹人、巢章甫、蕭佛存、孫雲生、宛記老闆、張心智、李文淵、唐怡、張正庸(女)、黃氏、糜耕雲、袁天祥、謝天民等。圖片取自孫雲生口述、朱介英執筆《絕美的生命交集─孫雲生與張大千》。
伏文彥回憶當時在上海學畫的情形:「有時候老師來上海,為避免來客太多,就不公開露面,通知我們幾個同學到馬當路278弄17號(老師在滬故居)。老師把四川同門勾描的工筆人物、花鳥和山水的粉本分發給我們勾描,有仿古的,也有老師創作的。勾畫的目的是學老師的筆法,勾下後可以細緻觀察,這樣才能深入體會到老師的畫境、畫理,而不是膚淺地看過就算。我臨摹過老師的作品〈文會圖〉、〈蕭翼賺蘭亭序圖〉、〈貴妃上馬圖〉、〈天竺舞女圖〉等,甚至他收藏的古畫。有些是小畫室裡勾的,有些是經老師許可借回家勾的,常常畫到凌晨三點鐘。三年工夫跟老師勾稿幾十張。老師有時候借別人的一張古畫,讓我臨摹一張一模一樣,存稿用。記得一次他借來唐代周昉的手卷〈調琴啜茗圖〉和另一幅明清時期根據〈麻姑仙壇記〉文意畫的無款仕女圖讓我臨摹,然後根據原畫設色。這可不容易,畫面太暗都要用玻璃紙印在上面勾描。」追隨張大千時間跨度長達47載的孫雲生,在晚年病重之際,口述後出版為《絕美的生命交集—孫雲生與張大千》,書中公開其收藏的張大千粉本。《絕美的生命交集》為序冊,由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集為「大風堂叢書」陸續出版張大千之仕女、高士、敦煌、花鳥、山水共六冊。
一窺堂奧:無價的大風堂粉本
張大千託付給孫雲生的粉本近千件,包羅萬象,含括各種題材、各種年代、各古代名家之作,且具許多大千經典之作,可知大千先生透過臨摹諸多畫作孜孜矻矻學習,亦花費許多功夫在線條的勾勒練習,方能萬物富於胸中,腕底如有神,他曾多次對孫雲生說:「雲生呀,每一次作畫完成後,看了滿意,便懶得再搭理,因為作品在創作之際才屬於自己,完成後便屬於別人的了。至於粉本或鉤本,永遠屬於自己,我這一輩子畫畫,最重要的財產還是這一些粉本。以後要交給你,你應該好好收藏。」張大千致孫雲生信:「這些粉本和勾本,對一般的人來說,可能一點用處沒有,有些人還嫌它太浪費空間,一股腦兒地想將它丟棄呢。其實要真正研究我的學畫進程,真正透徹大風堂的美術領域,只有從粉本中去了解最為完整。我一直視你為大風堂惟一完整傳承的弟子,對於一些畫作的價值,並不在畫本身,而在創作本身,我所教給你的繪畫觀念才是最有價值的東西。如果要說有形的對象的話,那些古字畫、我本身的畫作只能說是有價的,而這些我從開始學畫至今的粉本,才是無價的。我把這些留給你,定能體會到它的意義。」孫雲生所藏大千粉本為規模最大、最完整者,其餘則以敦煌摹本散見藏於各大博物館,不論粉本或摹本市面流傳稀罕,又因學生鉤摹學習,不盡然完全是大千之作,因此不少作品水準高低落差甚大。中國嘉德2004年秋拍,張大千1943年作〈敦煌壁畫粉本〉,其上具門生劉力上、曹大鐵、何海霞題識,近300件拍品中百萬估價者僅三件,估價人民幣100萬元的此作在當時為極高估價,雖引起市場震撼,但卻未能成交。
孫雲生1963年作〈千巖飛瀑〉,194.5×102公分,北京誠軒2012年秋拍,成交價人民幣40.25萬元。
匡仲英1967年作〈施藥觀音像〉,71×37.8公分,北京誠軒2016年春拍,成交價人民幣17.25萬元。
代筆者幾人?胡若思、何海霞、匡仲英、孫雲生
囿於歷史因素,張大千早年在中國所收的門生,其學習畫風幾乎只能從大千早、中期作品切入,維持著較為傳統的面目。大千後來發展出的潑墨潑彩風格,孫雲生憶述:「早在1955年我遷居八德園的時候,大千先生就已經著手試驗潑墨潑彩的效果了。在只有我和他單獨在畫室的時候,他會一一指點我如何給宣紙上膠礬水,如何用手指試摸上了膠礬水後的宣紙之觸感,來斷定潑墨潑彩的效果。」能有緣經大千指點潑墨潑彩風格者,匡仲英說:「張老師這麼多學生,他就教過兩個學生潑墨潑彩,一個是孫雲生,已經過世,一個就是我……記得張群70歲做壽,張老師從國外寄來一張潑墨潑彩山水作為禮物,因為顏色太厚,寄的過程中掉了一塊。半夜12點他們(同門)敲我家的門,說老師要我把那張潑墨潑彩補上。後來老師來台灣看這張畫,補在哪裡他自己都找不出來。有時候老師要給親家寫拜年信,也讓我代筆。這也是外面有人說『匡仲英作假畫』的原因,都是老師讓我寫和畫的。」這一段話,牽涉到所謂的「代筆」、「作假畫」問題。早年大千應單不暇,就曾有胡若思代筆的狀況;而何海霞亦在晚年和友人相談時,翻閱大千畫冊,說哪張是其代筆的,哪張是俞致貞代筆的。大千在世時,鬧得罪沸沸揚揚的造假一事,除了「張大千遺作展」,就屬1982年蘇富比拍賣〈文會圖〉事件了,大千召開記者會說明上拍品為贗品,當時被外界認為的造假者孫雲生特於《絕美的生命交集》中說明來龍去脈,此畫其實為大千真蹟,以澄清外界誤會。大千的假畫早在1945年時已充斥市面,為此大千還特地開畫展以正視聽,時至今日更是不乏名款為張大千的作品。資深作家包立民評:「張大千早期畫風(1920、30年代)的承繼者是胡若思;中期畫風(1930、40年代)的逼肖者是何海霞;中晚期畫風的肖似者則是孫雲生。」匡仲英書法最得大千神髓,也曾代筆。觀畫審讀不妨可做為參考。
何海霞〈西岳太華〉,110×63公分,北京匡時2013年春拍,成交價人民幣552萬元。
門生數百人,橫跨一世紀
張大千離開中國後陸續於海外巴西、台灣、香港、日本、美國等地收學生,少說有20多位,《大風堂同門錄》於1948年後幾經增補出版,汪毅、孫雲生和林建同都曾統計過,無怪乎葉淺予言:「大風門下士,畫蹟遍寰中」。現估計大風堂門生至少百位以上,何海霞、田世光、俞致貞、劉力上、胡爽庵、黃獨峰、慕凌飛、曹大鐵、謝伯子、孫雲生、孫家勤、匡仲英、方召麐等諸多人更是成為海內外的著名畫家。大風堂門生眾多,2015年香港嘉德秋拍「大風法脈─大風堂師友門生翰墨聚珍」為難得以「大風堂」梳理的專題拍賣,其中囊括有門人曹大鐵、何海霞、胡若思、麋耕雲、張玉、張旭明、蕭建初、趙蘊玉、匡仲英、孫家勤、孫雲生、陶壽伯之作。大風堂門人相繼拜入,時間跨度長,從1920年代開始,迄今仍活躍於畫壇並可綿延數十年的最後一位門人止,竟達一世紀。據汪毅編著的《大風堂的世界》中的不完全統計,遍布海內外的大風堂再傳弟子多達380餘人,開枝散葉,薪傳不斷,畫壇影響力深遠。在台灣以孫雲生、孫家勤的門人為多,尤以孫家勤為最多,孫雲生、孫家勤弟子游三輝已受到兩岸關注,孫家勤門生的姜義才則是孜孜矻矻更為年輕的一代,孫家勤曾對他說:「人生最難得的是得一知己,在我暮年能遇志道相同的青年,更難得的是他與我理念方面的相互了解,使我能完成我師大千居士的意願,讓大風堂的藝術觀念得以延續……」大風堂的命脈,一代傳承一代,實可謂近代繪畫史上第一大門派。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