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主按:昆明圆通山有一座第8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因遭破坏仅存基座,残留文字不多,又经风雨冲蚀,如今可辨认者更属寥寥。最近看到第200师师长戴安澜将军的族人后辈戴美政所写的文章,比较详细地将所存文字刊出。因为戴先生于上世纪80年代即根据1947年9月昆明旧报纸刊载的文字考订了残存碑文,其中最重要的是军长何绍周亲撰第八军松山战役特写文章,及第8军所属3个师的阵亡名录(军官有名字;士兵无名,但有统计数字)。特转载如下:
军长何绍周所撰碑文
陆军第八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记
自日本首侵中国,而世界战祸已开。我以新造之邦,独御方张之寇,乃不得不迂回羁绁,使不获逞其囊括四海之心。自珍珠港事变,而敌之阴谋大著,我乃得与同盟友邦并肩作战,崎岖搘拄,至於七年,乃有滇西反攻之役。自下松山要隘,进攻腾龙,而滇西之交通始复,我内外国军乃得会与八莫线。以南宁桂柳之克,使海外敌人绝退归之路,攻日盟军无侧袭之虞。而大战全胜之局以定,则滇西之役,其关系为如何哉!溯第八军之配入远征序列也,自滇南各地徒步而西,辗转月余,始集於松山。喘息甫定,即受渡江接替友军围攻松山之命。於是蛇行揉进,浴血仰攻日夕,与敌搏斗於丛林陡壁之间。溽暑泥泞,猛攻九次,伤亡官兵六千余人,举军师所属之战兵杂兵,悉数加入战斗,有一连仅余二三人者,凡历六十六日,仅乃克之。其难如此,盖松山雄踞怒江彼岸,惠通桥西北,拔海五千余公尺(当时公尺指英尺——博主注),俯瞰滇缅公路,环山百里,咸在其重炮射程之内。敌之据缅之初,已移一二三联队(有误,应为113联队——博主)屯驻於斯,经营坚强工事者一年有余。峻坡斜谷,堡垒林立。壕坑掩体,密如蛛丝。电网铁条,层层绕护。火力四达,一呼百应。故我虽夺一阵地,辄陷四面围轰之中,进退不能自拔。至若食粮弹药之储藏,饮水医疗之设备,靡不坚秘周详弗虞匮乏,故虽战至最后一卒,仍复死守不降。益以夏季郁热,雨雾弥漫,地形危阻,飞鞔维艰,在在均足影响进攻,动多奉制。而天候恶劣,箐峦幽隐,致於敌情,未有明确之侦察。我军远道跋涉,新经装备,限于时日,未作完全之训练,尤为作战艰苦之主因。幸赖全体将士,激发智勇,百折不挠,每得一度围攻之经验,即有一度战术之改良。突击攒轰、锲而不舍,卒将彼凶视若金汤之要塞摧陷而廓清之,实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九月之七日也。绍周躬率余兵,沿山巡视,则断骼残尸,狼藉林墅,而敌我肉搏扼吮绝脰相抱而毙者,至六十二具矣,可想见其惨烈已。松山既克,我军复偕友军,有收复腾龙之役,然滇西战局要以松山为始基,亦最为艰巨云。今者胜利告成,瞬已两载,而当时遗骸,仅能浅厝,爰偕旧日袍泽,往移烈士之骨,葬于保山西郊之龙泉池畔。复以昆明之圆通公园,划地树碑,勒叙大略,用兹纪念。嗟乎!今日国内外情势之不安,未知视战前何如。而此后一隅之关全局,则固无可疑者。昆明自军兴,为后方重镇,四方人士崒焉。而滇西则云南之右臂也。望云山之苍莽,抚战地之瘴疠,知必有低徊咏叹、深长以思而不徒嘘噜凭吊者矣噫!
前陆军第八军军长云南省警备总司令何绍周率全军官兵同建
云南省警备总司令部顾问白之瀚撰文
云南省昆明市政府顾问吴绍璘书丹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八月立
博主补充:以上为戴美政先生据民国报纸抄录的完整碑文,其中浅蓝色部分为仅存的一块残碑的文字,深蓝色部分原碑已失踪。另据戴美政先生考证,此碑文与保山易罗池《陆军第八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士公墓碑铭》“文风相近,个别字句亦相同”。保山易罗池纪念碑也已毁掉遗失(部分碑体被零散砌在易罗池池壁),但碑文仍保留在旧报纸上,特从戴先生博客抄录如下,以作比照:
陆军第八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土公墓碑铭
呜呼!此陆军第八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士之公墓也。日本既侵中国,复袭取南太平洋诸岛,剽据缅甸、越南,欲遂逞其并吞东亚之心。以松山高屋建瓴,为我西门之锁钥也,特移其勇悍著战之一一三联队于此,控扼滇缅公路,阻塞东西运道,以摇荡我边疆。其为工事也,凡山之崇岗要隘、高地斜坡,莫不堡垒如林,萦回映带。而又卫之以深壕,联之以坑道,电网交织,层层围护,连鸡崎角,呼吸可通,纵克山隅,瞬被围轰。而其堡垒则依岩附箐,皆以精钢水泥、炼沙大木凝合而成,重炮所不能摧,贲育所不能近。甚至食粮饮水,子弹医药,亦无不储藏丰固,设备周详。如是惨淡经营一年有奇,彼固以为金城汤池,将久屯而坚守也。民国三十三年(1944)夏,我军奉檄隶入远征军,乃自滇南驻地卷甲而西,徒步二千余里,甫抵保山。即受接替友军围攻松山之命,时吾国抗战已七年矣。于是梯山喋血,争险攻坚,以奔波远道之卒,冒炎暑瘴疠之威,与敌扑抵于重峦绝壑者六十六日,死者三千八百九十八人,伤者称是,卒于九月七日摧陷而廓清之。绍周、弥遍历战地,拊循余兵,唯见断骼残肢,狼籍林谷,而敌我肉搏相抱颠顿力尽同毙者,至六十二具。自来战斗之惨,斯为罕觏。盖我军甫经装备,训练未充,尘土在衣,遽当大利。益以天候异常,地形特险,森林障蔽,则侦察不明,雨雾弥漫,则鞔运艰阻。故作战之初,摘植冥行,耗折甚钷。赖将士之忠勇,于艰苦中益增慧智,用能察知彼此。随军设施军谋战术,逐步改善,先后总攻至九次,始竞全功,其难有如此者。松山既克,我军复有腾龙之役,然论滇西战局,实以为滥觞,亦以松山为艰钜云。每念当时,因偕友军前进作战,仅能复土遗体,草草掩藏。今特躬率袍泽,往检忠骸,葬于保山西郊易罗池畔,以安英灵,乃为之铭曰:
倭奴猾夏首兴戎,凶门一凿九州讧。我则迂回绊寇纵,勿俾虎凶出樊笼。崎岖七战始反攻,薄言远征零雨濛。滇西大战天改容,积尸血染西江红。十荡十决静边烽,湘桂继之驱鼍龙。盟军大会扶桑东,重光六合收全攻。易罗池畔卜幽宫,三千猛士藏其中。深宵万寂号阴飓,隐隐似闻呼冲锋。噫吁!陟高节天兮松山之松,□豕西缴兮铁壁关雄,魂魄式凭兮长卫提封,我瞻西方兮请歌大风。
前陆军第八军军长云南省警备总司令何绍周、陆军第八军军长李弥率全军官兵同建
云南省警备总司令部顾问白之瀚撰文
云南省昆明市政府顾问吴绍磷书丹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吉月立
第8军阵亡将士名录
一百零三师
营 副 肖云贵
连 长 张一杰 刘正中 汤宗开 刘万明 胡 峰 舒梦良
连 副 卢钟衡 余景麟 龙海钧 向贵林 雷 坤 董子璋
排 长 陈兴国 侯奠环 谢国安 李占全 王国栋 田 甦 刘晏希 王锡芝
覃心忠 王应善 龚德明 姜焕章 吴正邦 陈玉林 杨家林 何树臣 泰雪山 刘文成
罗廷方 赵长发 刘华轩 龙海清 张云清 邓筱萍 韦理光 陆胜培 严泽兴
赵锡明 何家连 黄英洛 金树荣 唐均陶 文英雄 黄家玉 康德云 黎大伦
刘云清 吴志卿 田少清 郭仕福 邓生祥 陈思忠
特务长 任绰本
军 医 卓 松
防毒军官 姚方贵
准尉班长 粟志强
士 兵 一千五百四十四名(1544名)
(军官统计为59人,合计为1603人——博主注)
荣誉第一师
连 长 李武文 苟占银 陈 志 魏树堂 陈信孚 徐有堂 刘 涛 杨波涛
副连长 李忠林 郭玉堂 锺 叡 杜玉卿 唐保山
排 长 何深远 王富山 陈 俊 涂相贤 熊昌贵 覃继南 贺 真 谭良臣 蒋荣峰
曾朝笃 罗 琳 王景廉 王经文 何谋亮 艾 晴 许王身 胡天德 何明生 徐 标
唐正凯 岳文忠 莫 开 万 年 刘德林
防毒军官 冉华山
副 官 殷德义
少尉迫炮班长 盛正旅
士 兵 一千三百七十一名(1371名)
(军官统计为40人,合计为1411人——博主注)
八十二师
营 长 杨登科 谢梦熊
副营长 杨维洲
连 长 杨顺和 吕扬波 郭 维
副连长 张汉臣
排 长 杨光武 黄维松 张傅金 陈照光 冯振中 蒙泽盛 李镇山 余化龙 邱正文
黄云龙 张炳忠 张少全 胡继善 张志超 桂立芳
特务长 贾成方
准尉排长 黄春廷
士 兵 八百六十名(860名)
(军官统计为24人,合计为864人——博主注)
博主的一点考订和感慨:
此碑文记载的统计数字为3898名,应是第8军在整个滇西战役中的阵亡数字,其中应含部分部队(荣1师1团、2团两个营)在龙陵的阵亡数字(870名)。
在松山战场上,71军新28师、第8军及配属炮兵部队阵亡将士共4000名。其中属于第8军的,是3140人(103师1782人;荣誉第1师541人;82师779人;军部直属队38人)——这是《第8军松山围攻战史》附录中的统计数字。
不妨列表对照一下:
阵亡统计 | 103师 | 荣1师 | 82师 | 军部 | 合计 |
整个滇西 | 1603 | 1411 | 864 | 38+ | 3916+ |
松山战场 | 1782 | 541 | 779 | 38 | 3140 |
可以看出两个信息:
第一,《第8军松山围攻战史》中103师在松山的阵亡数字1782人,超过了此碑上的整个滇西战役中该师的阵亡人数1603人,这说明其中一个统计肯定有不精确之处。博主判断1603人的数字更准确,因为这是战争结束3年后的1947年核实刻碑的数字;而1782人的数字统计于战役结束一个月,可能有将当时的战场失踪人员及在医院疗伤的人员均算作阵亡的情况。战场上的失踪人员,一般包括阵亡而找不到遗体及私自脱队当了逃兵两种情况。
第二,荣1师大部分阵亡(1411-541=870)发生在龙陵。
另外,在此碑上留名的123名阵亡军官中,真正计入史册的只是82师246团第1营营长谢梦熊一人,因其战后获得了青天白日勋章。其他的,在拙作《1944:松山战役笔记》均未写到;而总共3775名阵亡士兵,即便在当时连名字也不能镌刻在纪念碑上。
由此可见,那些用生命创造了历史的将士,是怎样被岁月所掩埋!
军长何绍周所写的文章,记录了作战的情形,推测应该有3块碑,仅存留1块,因此文字仅1/3。引起博主注意的是这一句:“每得一度围攻之经验,即有一度战术之改良”。可见,当时第8军的9次攻势,确实是在战斗中学习战斗,不断改进战术,乃有最后全歼日军拉孟守备队的战果。
经对比可知,在保山易罗池碑铭中有“绍周、弥遍历战地,拊循余兵,唯见断骼残肢,狼籍林谷……”的表述;而在昆明圆通山碑文中则为“绍周躬率余兵,沿山巡视,则断骼残尸,狼藉林墅……”,前者是以军长、副军长联名所述,后者却仅以军长口气来写,莫非此时正是何、李二人因第8军指挥权交接闹矛盾之时,使得已履新“云南警备总司令”的何干脆撇开了李弥不提?在建墓立碑的事上,警备总司令何肯定比接任第8军军长的李更有决定权。
另外,从记述中,至少可知军长何绍周并未像某些作品所写的,在松山战役中将指挥权丢给副军长李弥而置身事外。实际上,后来连这位堂堂军长也差点被岁月淹没了。
这些残存的文字和数字,告诉人们的是:历史,就是如此残酷、薄情!
这是目前流传的1947年第八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的图片。但戴美政先生说自己当年曾从旧报纸上看到过纪念碑照片,是方尖碑,与此碑形状略有不同,怀疑此碑有PS痕迹。
这是如今仅存的基座,上面不伦不类的歼5飞机,真该移走
这是基座四面中唯一碑文较完整的一面。其内容为:
陆军第八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
岛寇茶毒,痛及滇西,谁无血气,忍弃边陲。桓桓将士,不顾艰危。
十荡十决,甘死如饴。瘗忠有圹,名勒丰碑。懔凛大义,昭示来兹。
但是,题写者的名字仍被抠掉了。据戴美政先生考证,题写人是陈诚,过去一直传为卢汉。
瞧瞧,那些不肖子孙是多么彻底地凿刻掉了那些用鲜血写就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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