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倡议即将届满十周年,一些拉丁美洲合作伙伴从新基础设施中获益,但在众多争议下成败参半。这些国家受高利率和高通膨的打击仍未缓解,而从中国获取较低利率和廉价资金的时代已经结束。北京将在10月17-18日举行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观察人士指出,拉丁美洲合作伙伴对北京在未来几年将如何延续这一倡议的疑问正在浮现,重新调整合作模式似乎势在必行。
十年来,全球与中国签署谅解备忘录加入“一带一路”协议的国家数量为152个,包括22个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国家。
依据“世界银行”资料分析,22个国家中7个为高收入,4个低收入,其馀11个为中高收入。这与“一带一路”青睐低收入国家的看法有所不同。
作为习近平在2013年底提出的“一带一路”协议的拉丁美洲“丝路”延伸,最早在2016年加入的是社会主义国家古巴。2019加入的委内瑞拉和2022年加入的阿根廷、洪都拉斯,都面临严峻的经济危机。加入以人民币结算与中国贸易的阿根廷,以及寻求摆脱美元影响的尼加拉瓜和萨尔瓦多,都寻求“一带一路”不同程度的支援。
中国贷款牙买加修筑公路并由中资企业收费管理,“中国远洋”投资修建的秘鲁“钱凯港”(Chancay)作为南美通往亚洲的门户,以及中国政府承诺电力公司协助委内瑞拉更新全国输供电系统及介入经营,都显示加入倡议国家截然不同的需求与中国介入的动机。
随着习近平2018年访问拉丁美洲,以及新增5个中美洲与加勒比建交国,有13个拉丁美洲与加勒比国家加入该协议,可以说2018是“一带一路在拉丁美洲”丰收的一年。2019年和2022年分别有2国加入,倡议签署国数目持续增加,但合作项目却未呈现相同走势。。
以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区13个签署国来看,在8个“一带一路”主要的港口项目中,至今2个已完成,3个已取消,其馀3个进行中。
“一带一路”投资取决于多种因素,包括中国政府与受援国政府间的协调,中方承建企业明显受益较多,从而引发当地舆论反弹。当这种协调因国内政局变化、民间社会运动或国际压力而产生变化时,“一带一路”项目就会被取消或无限期推迟,甚至以失败告终。
以2018年以来3个争议较大的“一带一路”项目来看,中国与签署国项目合作伙伴关系在建设过程和最终结果方面,存在显着差异。
中美洲首个标竿项目
哥斯达黎加是2007年中美洲第一个与中国建交的国家,由中国贷款扩建的首都圣荷塞(San Jose)和加勒比岸利蒙(Limon)间的“32号公路”工程项目,于2018年年中开工。工程总预算4.65亿美元,预定48个月内竣工。但该工程由招标、决标至今历经3届总统,确定竣工日期仍是未知数。
目前70%的土地征用尚未完成,没有资金支付中国贷款及哥国配合款之外的额外费用,包括工程追加以及承包商“中国港湾工程”(CHEC)延误而增加的费用,这造成了纳税人挥之不去的痛。
2个月前,罗德里戈·查韦斯(Rodrigo Chaves)总统公开批评该项目设计仿佛画在一张餐厅的餐巾纸上。他依据“国家公路委员会”(Consejo Nacional de Vialidad)聘请独立会计机构所提交报告,向公安部举发“中国港湾工程”列帐的不正常支出。
列举帐目包括支付一位知名女记者7.3万美元、律师事务所4万美元等24万美元与实际工程无直接关连的费用。
查韦斯总统数日后批评这条公路将不会是一条第一世界(已开发国家)的公路。但他的政府也承认,由于缺乏附属工程所需资金以及土地征用未顺利进行,工程难以按期完工。
“国家公路委员会”在今年8月预估,工程将超支至少2亿美元,包括因延误而增加的开支,以及社区和民意代表要求的额外工程。目前竣工通车日期,已经再度由2023年2月延至2024年6月,较原订4年至少延长2年。
美国之音记者致函哥斯达黎加总统办公室,请求提供32号公路现况与经费数字。总统府文档管理行政助理告知依规转由“公共工程与交通部”部长路易斯·阿马多尔·希门尼斯(Luis Amador Jimenez)直接回覆,但至截稿时仍未收到相关信息。
哥斯达黎加“共和报”(La República)政治新闻主编埃斯特万‧阿列塔(Esteban Arrieta)告诉美国之音记者:“事实上,丝绸之路(西班牙语一带一路)对于所有参与该倡议的国家来说都是一项有益的倡议。然而,它的真正用途取决于每个国家。”
项目因无休无止的征地过程、缺乏确保所有工程完成的资金、社区额外要求、设计变更和公共服务设施搬迁缺乏明确性而陷入停滞,这并不是合作伙伴或第三国的错。
巴拿马马岛港项目促成建交
2018年12月习近平访问巴拿马,提出中方完成路线规划的首都巴拿马城至西部大卫市391公里铁路方案。该铁路将可自该边境城市延伸至哥斯达黎加及中美洲国家。由于工程项目总经费预估高达400亿美元,且衔接城市人口稀少,因缺乏民意支持而不再提及。
当时施工中的中国企业“岚桥集团”(Land Bridge)投资的巴拿马科隆“玛格丽特岛集装箱港”(PCCP)(简称玛岛港)扩建工程,广受各界关注。
该项目于2017年6月7日举行开工典礼。巴拿马总统胡安‧卡洛斯‧巴雷拉(Juan Carlos Varela)在出席典礼时说,玛岛港建设标志着中巴合作进入新阶段。
“岚桥集团”董事长叶成在致辞中表示,投资巴拿马科隆集装箱港口,是中国内地企业首次在巴拿马进行的大型投资。该集团的亚洲山东岚桥港、大洋洲达尔文港、美洲巴拿马科隆集装箱港互联,组成“一带一路”海上经济走廊重要合作支点。
该工程动工后6天,巴雷拉向全国正式宣布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
2020年10月27日,“中国科技新闻网”报导“日照前首富叶成困局:岚桥集团股权频遭冻结负债200亿资金告急”,巴拿马媒体也对叶成的相关新闻做出追踪报导。
2021年6月,“巴拿马海事局”(Autoridad Maritima de Panama)宣布,2021年初调查结果发现,“岚桥集团”未遵守多项合同条款,包括积欠百万美元土地租金、投资仅约承诺金额五分之一、未能提供关键项目文件以及雇用当地劳动力远少于承诺人数。此次审查导致该局决定撤销“岚桥集团”承租、开发及经营的特许权。
巴拿马运河大桥项目停摆
习近平2018年12月访问巴拿马前,在当地“巴拿马星报”(La Estrella de Panama)刊登署名文章中指出“巴拿马以互联互通立国,这一战略同我提出的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不谋而合。中巴可以说是共建‘一带一路’的天然合作伙伴。2017年巴拿马成为首个同中方签署‘一带一路’合作谅解备忘录的中美洲国家。”
同年7月27日,巴拿马“公共工程部”(MOP)宣布跨运河太平洋端第四号大桥项目由“中国交通建设”(CCCC)和“中国港湾工程”(CHEC)组建的“巴拿马第四大桥合作组”(Consortium Panama Fourth Bridge)中标。合同额15.2亿美元,工期60个月,预计在2023年8月完工启用。巴拿马的第二个“一带一路”项目为双塔钢斜拉桥,桥面北侧设置双向6公路车道,南侧设置巴拿马地铁3号线轨道。
2020年2月13日,公共工程部长拉斐尔·萨翁赫(Rafael Sabonge)宣布,四号大桥和地铁三号线将分开建设,以避免工程交付延误并避免赔偿,当时四号桥工程在初动工后已被搁置一年半。
新设计删除了原始设计方案中的观景台和餐厅,调整了主桥桥面宽度、桥柱类型等,并且去掉了原计划同时施工的巴拿马城地铁3号线桥梁项目,调整后成本缩减至13.72亿美元。
项目调整3年后的2023年3月,巴拿马政府与“巴拿马第四大桥合作组”签署了项目遗补合同附件,以期“再度”重启第四大桥项目施工。
四号大桥项目停工阶段,“日本国际协力事业团”(JICA)融资920亿日元贷款,由韩国“现代工程HPH合资公司”(HPH Consorcio)中标承建的跨运河地铁3号线已经在2021年2月动工,期以缓解由西巴拿马省跨运河进入首都巴拿马城数万通勤族长期交通拥塞之苦。
2023年1月17日,“巴拿马地铁”(Metro de Panama)总经理赫克托·奥尔特加(Héctor Ortega)宣布,3号线穿越巴拿马运河5.3公里长隧道造价将达4.28亿美元。
这代表公路地铁共用桥梁分开施工后,实际总造价将增至18亿美元,较原先一桥两用造价多出2.8亿美元。
今年9月18日,也就是2018年初动工的5年后,公共工程部长萨翁赫再度表态。他说:“由于财务结构稳健,我们希望4号桥工程在今年10月开工后,在2027年底投入运营。”本届巴拿马政府任期,将在2024年7月1日届满。
大桥工程至今仍未复工,居住在运河西岸卫星城市阿莱汉(Arraijan)的银行职员拉斐尔‧贝雷斯说,大桥工程若在5年前按期施工,地铁3号线也按计画经由新桥跨越运河。他和数万西巴拿马省居民就不必每天大清早5点前起床,排队赶搭共享出租车或巴士,在八点前到工打卡上班,也避免下班时另一场恶梦的开始。
当贝雷斯每天在长达二十馀公里车阵中度过焦虑的时刻,居住在与贝雷斯通勤距离约略相同的巴拿马城东区居民,正轻松利用地铁2号线转1号线通勤,仅需45分钟就可抵达城中心,两地差异十分明显。
以“一带一路”项目重大投资将带来庞大经济利益的巴拿马前总统胡安‧卡洛斯‧巴雷拉(Juan Carlos Varela),已被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宣布列入“严重腐败”名单,因为他在相继担任副总统与总统期间“经由接受贿赂不当利益换取合同的重大腐败行为”,因此“没有资格”进入美国。
巴雷拉早在2022年11月巴拿马审判巴西建商“奥德布莱希特”(Odebrecht)行贿案时,被下令限制出境。
今年9月11日,巴拿马内政部长罗杰‧特贾达(Roger Tejada)宣布,对两位涉嫌在任内收受贿赂而导致国家形象受损的卸任总统采取法律行动。两人之一的巴雷拉被求偿1,000万美元实质损害,以及2,000万美元名誉损害。
2016年竣工的巴拿马运河扩建工程华裔总工程师Juan Wong黄华昌告诉美国之音记者,一带一路作为“丝路”的现代版,对原本作为世界贸易路线必经的巴拿马运河来说是极其自然且相辅相成。中资企业以其在中国更大工程项目的经验,在选择合适的企业和监督下参与运河的基建工程足足有馀。
厄瓜多尔大水电站裂痕遍布
厄瓜多尔于2016年与古巴同时参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启动,当时厄瓜多尔国际债务中有57%为中国贷款。列宁‧莫雷诺(Lenin Moreno)总统于2018年12月13日与习近平签署了谅解备忘录,这一正式协议强化了“一带一路”在厄瓜多尔的影响力。
除了水电之外,厄瓜多尔的“一带一路”8个项目主要在恢复2016年4月厄瓜多尔北部7.8级地震摧毁的一般基础设施和采矿作业。
科卡科多-辛克莱水电站(Coca Codo Sinclair)是“一带一路”在厄瓜多尔最大的项目,由“中国水电”(SinoHydro)承建。机组总发电量为1,500兆瓦(Mw),可供全国30%电力需求。
习近平2016年11月访问厄瓜多尔,与时任总统拉斐尔‧科雷亚(Rafael Correa)共同主持该水电站并网供电仪式。但数日后测试最大发电量时,因输电系统无法承载而跳闸,导致全国分区轮流大停电,
中国进出口银行为大坝提供16.8亿美元贷款,利率为7%分期15年摊还,仅利息每年就达1.17亿美元。项目总经费22.5亿美元,但竣工时累计33.11亿美元。
由于靠近“雷文塔多”(Reventador)活火山,早在工程竣工前2年即2014年,基础设施就出现了7648条裂缝。“厄瓜多尔电力公司”(CELEC)更在2019年宣布,“在确保科卡科多‧辛克莱水电站正常运营的所有工程完成验收前,厄瓜多尔绝对不会接管该电站。”
2022年11月该公司向总统提出的报告中指出,大坝、8部发电机组引水道及机房一共出现1.7万条裂缝。21项建议总结为:“不能接受该水电站。”
厄瓜多尔能源与矿业部长费尔南多·桑托斯·阿尔维特(Fernando Santos Alvite)在今年2月初“中国水电”代表团抵厄前,透露不排除建议由中方以20亿美元买回并经营该水电站,该款项也可以偿还当年欠下的债务,但双方至今仍未达成相关协议。
调查记者出身的厄瓜多尔国会议员费尔南多‧比利亚维森西奥(Fernando Villavicencio),是2023年总统候选人。他在担任调查记者时专门报道国内腐败及毒贩暴力问题。
2020年国会议员任内,他曾在反贪腐运动中公开警告科卡科多-辛克莱水电站有溃堤可能,并提及项目所涉及贿赂高达6600万美元。其中仅莫雷诺前总统的女儿和女婿的公司,就由承包工程中获得1979.7万美元的公开佣金。他说:“中国行贿的结果,正由厄瓜多尔全国人民负担。”
2023年8月,曾遭受毒贩公开恐吓的比利亚维森西奥在首都基多的政治集会结束后,遭身份不明人士枪击,当场身亡。
参与一带一路产生对中国依赖性
曾任巴拿马驻厄瓜多及驻巴拉圭大使的罗伯托‧鲁伊斯‧迪亚兹(Roberto Ruiz Diaz)告诉美国之音记者:“中国的‘一带一路’是一个帝国主义的制度,企图造成参与国对中国的依赖,一如在非洲的诸多例子。
中国向巴拿马建议提供贷款用于首都的大众运输,以及连接大卫市的铁路项目。但是我们拥有取得贷款的优厚条件,而非那些难予取得贷款的国家。为了捍卫国家利益,我们迄今仍未接受中国的建议。
新冠疫情让其他国家理解到‘一带一路’是捆绑中国贷款的帝国主义制度,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好处。我在担任驻巴拉圭大使时,中国以巴拉圭外交承认的政治条件,捆绑当时亟需的卫生援助。这也是部分欧洲国家体会到必须对中国进口采取部分限制以遏止中国影响,同时也是‘一带一路’参与国将其搁置和进展迟滞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