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4日 星期四

讓縣自明本志令

 讓縣自明本志令

作者:曹操 東漢
三國志魏志武帝紀第一》注引《魏武故事》。建安十五年作

  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彊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去官之後,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里,於東五十里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後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後題墓道,言「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

  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彊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數千,後還到揚州,更募亦復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後領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袁術僭號於九江,下皆稱臣,名門曰建號門,衣被皆為天子之制,兩婦預爭為皇后。志計已定,人有勸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後孤討擒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窮亡解沮,發病而死。及至袁紹河北,兵勢彊盛,孤自度勢,實不敵之,但計投死為國,以義滅身,足垂於後。幸而破,梟其二子。又劉表自以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據有當州,孤復定之,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

  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彊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室也。《論語》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昔樂毅趙王欲與之圖樂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昭王,猶事天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後已,不忍謀之徒隸,況後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信於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餘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

  孤祖父以至孤身,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桓兄弟,過於三世矣。孤非徒對諸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後,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吾心,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已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已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復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孤聞介推之避封、申胥之逃賞,未嘗不捨書而歎,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彊,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曹操《短歌行》

 

《短歌行》[编辑]

曹操的另一名篇是在建安十三年(208年)冬赤壁之战前所作的《短歌行》。

《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1)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2)

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𬞟。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3)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4)

(1) 杜康是传说中酒的发明者。
(2) 这是引用了《诗经》中的爱情诗。
(3) 这一全节是引自《诗经》的一首诗。
(4) 当人们在周公吃饭时来访,周公就吐出食物不吃完饭而是去见他们。后世评论者嘉奖他的自我牺牲。

蒿里行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羣凶。
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
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
鎧甲生蟣蝨,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1]人腸!《樂府詩集》卷二十七。

  1.  《宋書‧樂志》「斷」作「絕」。

乌桓与曹操《龜雖壽》

 

乌桓位于汉朝东北

乌桓上古汉语拟音:ʔˤa ɢʷˁar),又名乌丸古丸中国古代北方民族之一,源自东胡[1],与鲜卑有共同先祖,同源于原始蒙古族,但因居处近于中国,也混有汉土人,语言文化相同,是最早附属于匈奴的部落。

乌桓的历史[编辑]

初(前3世纪末)之际,匈奴冒顿单于击败东胡。东胡人北迁至鲜卑山乌桓山,各以山名为族号,分别形成鲜卑人和乌桓人。乌桓山即现大兴安岭中部的东西罕山。乌桓随水草放牧,以穹庐为室,常要向匈奴进贡,匈奴每岁向乌桓征收牲畜、皮革。

汉武帝元狩4年(前119年),汉骠骑将军霍去病进攻匈奴左地,迁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五郡,置护乌桓校尉,使之与匈奴隔离,为汉侦察匈奴动静。王莽时期,令乌桓不再向匈奴缴纳皮布,多次强召乌桓伐匈奴,甚至以妻子为人质,动辄威杀之,招致乌桓反目,遂降匈奴。

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二年(46年)乌桓趁匈奴内乱之时进攻匈奴,把匈奴赶出大漠以南。东汉对乌桓优抚,允许乌桓人部分移居太原关内各地,驻牧于辽东属国,乌桓人大多归附于汉。乌桓南迁后,原居地为鲜卑所占,留在塞外的部分乌桓人民,亦附鲜卑,常助鲜卑攻击汉朝。

东汉末年,辽东、辽西等地的乌桓大人趁乱称王。初平元年(190年),辽西乌桓大人蹋顿统一现辽宁一带的乌桓各部。袁绍赐予蹋顿单于称号。汉献帝建安十年(205年)袁绍官渡之战之后败给曹操,其子袁熙袁尚投奔乌桓蹋顿,形成残余势力。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北征乌桓,战于柳城曹纯虎豹骑俘获蹋顿,蹋顿当阵为张辽斩杀。诸王亦多被杀,降汉者达二十余万人。从此乌桓彻底衰落,地位为鲜卑取代。

五胡十六国时期,乌桓与各族杂居,形成“杂胡”。乌桓、鲜卑和匈奴的混血后代“铁弗”人赫连勃勃立国胡夏

唐朝嫩江以北有乌丸国,传说是乌桓后人所创。太祖耶律阿保机曾派兵征伐,之后乌桓融入其他民族。

乌桓文化[编辑]

乌桓语言系属与鲜卑相同,属东胡系统,有突厥语族通古斯语族蒙古语族等不同的说法。现代语言学家多支持他们属于蒙古语族

乌桓人以游牧为主,髡发,父死可妻后母。他们的婚俗葬送礼仪与高句丽族相似。

妇女地位向较中原高。丈夫到妻子家,见到妻家的人都要行礼,在自己家里却不礼敬父母。子弟杀死父兄不必害怕受到报复,但不敢伤害母亲,因为舅家的人一定会报复[来源请求]

《魏书》载:乌丸人擅骑射,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以穹庐为宅,门向东。食肉饮奶,民风彪悍。他们贵少而贱老,怒则杀父害兄,却不害母亲。乌丸人以强者为大人。大人召集各部,刻木为信,无文字。姓氏无常,常以大人名字姓。嫁娶可先将女人抢去,再派媒人送马牛羊以作聘礼。女婿随妻回家,拜女方家人,但不拜父母。为其妻家劳作两年,妻家送丰厚嫁妆。

乌丸人男女老幼,习惯中蹲坐,悉剃发。女子至嫁人后才留发髻,以金碧装饰,类似步摇。父兄死后,叔娶其嫂,子娶后母。农作物主要是青穄东墙,十月成熟。会酿白酒,米自中原引进。生病,知道以艾灸、烧石治疗,或者以刀放血之后向天地山川之神祝祷。死,敛尸而且有棺,葬时以歌舞相送。生者会将死者生前所用乘马、衣物、服饰,烧之以送,特别要烧条狗,以护死者灵魂归于赤山。敬鬼神,祠自然万物,及历代大人,祠后祭礼烧之。法律上,违大人言者死,相争斗由大人平之,有罪者以牛羊赎死罪。叛逃者发配雍狂

相关史实[编辑]

《资治通鉴》记,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北征乌桓大捷,班师回朝途中,时寒且旱,二百里无复水,军又乏食,杀马数千匹以为粮,凿地三十余丈乃得水。军自柳城始,途经碣石道(今昌黎碣石山流域),遇“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之景观,命士卒山中觅水,得泉(今称相泉),操遂令军止行安营。寻樵夫闻知,此谓碣石流域,泉溢于虎山坡,南称龟山,西南碣石山。日落,时黄昏,远眺夕阳暮色,近拥万马千军,志未酬,己暮年,而诗性起,作赋《龟虽寿》:“神龟虽寿,犹有竟是。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曹操小传》记,曹操北征乌桓解救十余万被掳汉民同徙,途经碣石道,遇“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仙境圣地,令固泉砌井,以养暮年、度余生。遂将民编充驻守于此之营帐“草粮屯”“后营”“留守营”“驻操营”“歇马台”“饮马河”(今昌黎、抚宁村庄、河流名称)略。择日曹操率从至碣石仙台顶,登高必赋其性也,赋诗《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泼涌起。日月之行,若在其中。星汉灿烂,若在其里。”军遂赴易县。 古人依相泉建寺,后称“山坡寺”,明清《昌黎县志》有记载。尚存井(泉)一眼,寺院荒址一座。

龜雖壽》是曹操樂府歌辭《步出夏門行》的第四解,這一組詩包括五個部分,首篇為序,以下各篇分別取詩句命名,依次是《觀滄海》、《冬十月》、《河朔寒》、《龜雖壽》。[1]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平定北方烏桓,基本上北方完成統一,班師途中,詩吟:

基本釋義[編輯]

這首詩的開頭以神龜雖然長壽,始終還有死的時候;騰蛇縱能駕霧升天,終也得死去變成塵土。然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曹操當時雖已五十三歲,但仍如伏在馬槽的千里馬一樣,志向還在奔馳千里。這裡的「志在千里」實在可圈可點。此詩為曹操破烏桓大捷後所作,暗示曹操志不在烏桓,而在千里之外的南方。觀當時形勢,公元207年,曹操平定烏桓而歸,整個北方和中原大致略定,餘下來的就只有南方的劉表、劉備,和江東的孫權。

故此,曹操「志在千里」可見其統一天下的野心。而事實上,翌年,即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確曾揮大軍南下,圖一舉收復劉備孫權。可惜在赤壁之戰中大敗,實乃曹操之所料不及。姑且勿論曹操其後能否平定千里,其雄霸千里的慾望和野心,由這首詩中真可以略窺一二。

与乌桓族有关的历史人物[编辑]

乌桓族[编辑]

中原[编辑]

相关条目[编辑]

注释[编辑]

  1. ^ 陈寿作;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国志/魏书三十/乌丸鲜卑东夷传第三十:乌丸者,东胡也。

延伸阅读

2021年11月2日 星期二

一位沙家浜伤病员的真实人生一一忆父亲的人生片段

 

谢越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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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朝鲜战场回国后的父亲(摄于1955年)

父亲1916年出生在江苏常州武进,家境不算富裕,也不是太穷。爷爷让儿子六岁就去上私塾,后又叫儿子学中医,希望儿子长大成为一名普救苍生的医生。父亲没有辜负爷爷的期待,中医学得很不错,这个医术在之后的军旅生涯中还真派上了用埸。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性格很温顺,是一位不会去反抗父母长辈的好儿子。可我猜错了,父亲在1938年瞒着家人参加了新四军。

这一年正是中国进入轰轰烈烈的抗战岁月。新四军的发源地和总部就在苏北、皖南这一带。看来父亲还是比较孝顺的,没有离家太远。当时的全称是: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简称“新四军”。队伍由项英创建,全权由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领导。实质上不受当时的国民政府指挥。

战争年代的兵,不像和平年代的少爷兵般安逸。他们每天面对的都是血腥残酷的战场。父亲在一次又一次的大小战役中,负伤累累。并有弹片留在肺叶终其一生没法取出。一次又一次的受伤,那么一次又一次的养伤。最骇人听闻的是在老坟洞里养伤,父亲就经历过这种坟中养伤的滋味。父亲回忆说:那空坟里面是棺材尸体早已腐烂完了,并和泥土溶为一体。他们的伤员连单架直接推进那个坟洞里。伤员躺在里面,没有消炎药服用,更无盘尼西林针打,全靠自身的免疫力来抗枪伤刺刀伤的炎症。吃的都是老百姓傍晚偷偷送进来的一些米汤稀粥之类的食物。后来大部队的伤员实在太多,也找不到这么多老空坟了,就用小船绑成一排排类似可以躺人的“病床”,全部隐蔽在芦苇荡中。方圆几佰里的水泊湖面,一片片芦苇,一层层芦花形成天然屏障,陌生人很难找到,就算把船开进去,可能已无方向感找不到北。因为面积太大,大批伤员在芦苇荡中非常安全。此真事,后来有文人把它写成纪实小说《血染着的姓名:三十六伤病员的斗争纪实》,后又有编剧把它改编成剧本名为《芦荡火种》搬上舞台,由上海沪剧团首演。剧本在文革中移植到京剧,也就是家喻户晓的《沙家浜》。

1945年抗战结束后,“新四军”的番号没有改变。直到打那场著名的内战“淮海战役”,民国政府称“徐埠会战”,那时的番号改成了“华东野战军”。指挥实权在陈毅、粟裕、谭震林等几位将领手中(我个人认为叶挺没有实权)。父亲从抗日战争时的白皮肤书生兵(母亲说父亲年轻时皮肤白细。我认为父亲皮肤一直很白细),经历了淮海战役,强度长江天堑之战,进南京城一役,也是第一批进上海的中共军队。父亲早已是名符其实身经百战的军人了。可能父亲上过私塾有点小文化吧,进了上海后他负责守护孙中山故居,位于香山路。我现在想想父亲当年这活,算是非常好运气啦!起码不用睡在上海的大马路上了。

父亲那代的军人,大多数是工农子弟兵。像父亲那样上过学,会开中药方,还写得一手漂亮小楷钢笔字的军人,自然也会成技术含量最高的兵种:炮兵团。

1949年内战尘埃落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父亲进京参加了开国大典的阅兵仪式。上天安门城楼肯定没他份,在那军人方阵里做个小兵兵,向城楼敬个礼,走着正步高兴一回呗。

1951年父亲在北京参加了中国人民协商会议后,就入朝鲜参战了。父亲说:朝鲜战争是一场血肉模糊的战争。许多战士都是因为保暖服装及装备不够而冻死的。食物水的供给都跟不上,冰雪当水喝,啃着石头一样的冷馒头。本来就满身枪伤的父亲,这次把胃也彻底破坏了。从朝鲜回国几年后,做了三分之二的胃切除手术。

1953年下半年父亲从朝鲜回国。部队南下浙江,是不是想从舟山岛打去台湾不得而知,既然仗打不成,部队就在江南一带歇息下来了。野战部队不打仗,突然安逸下来,肯定令人闲得慌。也令众官兵不知所措。部队首长下令,一定级别的军官可以组织帮忙找老婆成家。当然,年轻的小兵自己有本事找或回家乡成亲,全部一路开绿灯。当时的地方组织部官员,都成了红娘,通俗称媒婆。母亲是绍兴人,就是当时的组织红娘介绍的。

哥哥出世时父母亲还享受着“供给制”待遇,家里一切开销加保姆费均由部队负责。不久马上转为“薪给制”了。父亲一百多元一个月的工资,在当时简直就是巨款啦。母亲说当时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四元就够了。此时父亲在亲戚面前,成了有求必应的“黄大仙”,往常州老家给亲戚寄布,都是一匹一匹寄……若干年后居然有亲戚开口要买私人汽车。打了半辈子仗的父亲,可能觉得钱没什么大用场。更没有储蓄的习惯,当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后,才知道没钱寸步难行,现实生活狠狠地教训了他!

父亲部队在杭州停留下来了。因为,是野战部队的关系,家属一律不准住进军营里面。所以,我们当时就住在清河坊,胡庆余堂大宅。原红顶商人胡雪岩的府上。那时我还没出世。母亲回忆那大宅的气派,那华美和古典,那雕梁画栋,那回廊格局,那厢房书房,任何一间都可以成为今天古建筑的顶尖艺术品。可惜当时的接管者不懂,乱拆乱改。真是元青花缸入了腌菜妇人手,拿来腌菜正好又顺手。

政权稳定了,不需打仗。庞大的军队分去四个领域搞建设:造铁路,挖石油,新疆种大米棉花,还有就是建水利发电站。父亲分在第四个建水电站。

1956年父亲正式脱下军装转业派去属杭州地区西南部的新安江建新中国第一个大型水利发电站。父亲被特别任命为新安江特别行政区区长。当时那个地方非常荒凉落后。分三个地名:紫金滩,长滩,汪加。发电厂建成后,才总称新安江水电站。现在又称千岛湖。母亲很小资加娇气,不肯跟父亲去那个渺无人烟的乡下地方做第一夫人。她宁愿呆在山水迷人、景如仙境的杭州做小老百姓。

新安江二年后就建设得非常好了。因为,此项目是国家重点工程,由周恩来亲自监督。当时的水利部部长是傅作义,实际上他基本没有话语权,担了个虚名。父亲三个月去北京一次汇报工程进度和具体工作。当时周恩来、朱德和夫人及全家(儿女孙子)等其他大领导都来过。母亲后来回忆说:见中央首长,在新安江就是小菜一碟。母亲其实不久就去了父亲那里。

既然是重点工程,那么一定聚集了苏联、东德的水利专家。还有大批清华大学水利系毕业生,还有上海天马电影制片的拍摄剧组(他们负责拍摄大型纪录片),还有全国最好的外科医疗团队。还办了中国第一所水利电力中专学校。还有外宾招待所,随时可接待其他国家的专家。这些部门都算父亲属下部门。新安江当时算特供区,牛奶牛肉白面等等必须保证供应,因为,有太多老外水利专家。1960年第一台机组开始发电。那个美丽优雅的城市--淳安,终于安静地躺在水下至今已有60多年了。意外的是完整保留一批珍贵的文物。被人遗忘的角落,却躲过了岁月的劫难!1962年开始,父亲辈这一代曾经都是军人的建设者,开始分批撤退。

父亲名字叫正中,做人做事正规,中肯。规规矩矩,有始有终。新安江建设工程完毕,一大批南下老干部都要重新分配工作岗位。很多人的级别都是地市级的干部,父亲让他们先走,他善后。他们无意间占了先机,去了浙江各个地方做市长、地委书记去了。此时的父亲像一个厨娘,盛宴散了,客人走了,剩下他独自在厨房清洁洗碗,扫地擦桌子。这也是令母亲非常生气的地方!母亲晚年曾说:那些先离开的干部,他们的级别没有人高过你父亲,怎么就留他一个人打扫后院?!我说:俺爹觉悟高呗,谁叫他是特别行政区区长,哈哈哈。时间拖长了,等父亲上任的单位不耐烦了,搞四清运动的干部都回组织部等工作,正好你不来报到,别人上了。省城杭州已开始控制人口了!

等我们全家离开新安江,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时,已经快要开始那个乾坤颠倒的运动。这运动被称为史无前例,一点没错,人人参与其中。这运动也是人性善良与丑恶的大展示。我们一家初来乍到,对这个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人与人之间既无特别熟的好朋友,也无有过节的朋友。

轰轰烈烈的文革开始了,父亲胸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种头衔的罪名太普通,就再加一条吧:叛徒!这个罪名比较刺激和抢眼球。父亲责问:叛徒从何说起?!证据何来?造反派领袖振振有词地说:你从抗战打到抗美援朝,怎么就没死呢?别人怎么就牺牲了?!由此证明你肯定在敌人面前,多次叛变才保命下来。他们这个推理,认为很聪明很智慧……虽然如此境遇,父亲总是很平静。此时的母亲也突然开窍,在父亲面前宽慰说:咱们还好才来此地方不久,工作中也没和什么人有过摩擦。这个运动其实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个人恩怨大复仇呀!你斗我,我斗你,互相揭发,互相打小报告……母亲的洞察力和睿智终于显示出来。

母亲的预测很准确,父亲没有“仇家”,除了陪斗还是陪斗,比别的走资派处境好多了。

世上万事永远都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样板戏《沙家浜》红遍全中国后,父亲突然得到了优待。《沙家浜》中的伤病员是那个年代的英雄,是泰山压不倒的“十八棵青松”,台上银幕上天天都在歌颂他们了。这样的环境下,父亲减少了运动压力,陪斗少了很多。走资派和叛徒的帽子还戴在头上。工作不能恢复,那个词叫:靠边站。可隔三差五地被叫去党校讲一堂《沙家浜》革命历史课。听父亲说:听课的群体,最关心的是不是有一个阿庆嫂。就如京剧电影里那个洪雪飞般风情万种。父亲回忆说,交通联络站不可能只是一个,在那个动荡的岁月,怎么地也会有二至三个,方便机动联络。父亲说话从不会迎合形势,更不会讨好造反派头头。芦苇荡中养伤的伤员也不止18位,36位也不是确实数字。文学是文学,演戏是演戏,真实历史不容胡乱编,更不能瞎说……在此段日子常常有外调人员来我家,叫父亲签字确认他的战友是反党分子,叛徒等等。因为,他们老战友全在地方上当了官,也都成了走资派。父亲断然拒绝,没有签过一份“确认书”。

《沙家浜》戏曲走红,真正的伤病员也还是那个走资派、叛徒!滑稽不?

一个人的精神压力兼抑郁,可以很快把人的身体弄垮。父亲由于打仗受伤过多,被评定为二等一级伤残,全是内伤,有弹片还留在肺叶中(有军人伤残证,每年有几十元伤残津贴可领取)。此刻的父亲身体状况极速变坏。肺叶萎缩,压迫心脏,最后成了肺心病。

父亲的情况,在他们的战友间传开。记得七十年代初,我家巷子口,常常有地方军分区首长用的吉普车停着,都是父亲还在部队的老战友来看他,并带些好药或特效药来。药可以治病,可不一定能救命。文革没结束,父亲就走了,不到花甲。我们几兄妹,二位还在上中学。很快父亲走了的消息传到北京战友那里,那些战友都是进了中央机关重要部门的中央委员了。他们写信到我们当地的政府老干部局,要求妥善处理父亲的后事,包括家属,包括平反。父亲的葬礼很隆重,就花圈就超过260多个。也算虚幻的极至哀荣一番。

平反暂时没门。父亲真正平反,是在1977年后。

父亲走前给母亲留下三个字:想不通。我认为也可解读为:不明白。“想不通,不明白”其实包括了当时所有人的问号。

人性本应该是善良、美好、诚实的,可现实似乎没有空间可容下。

父亲一生善良正义,刚正不阿,清廉方正。人生两个亮点:沙家浜伤病员,新安江水电站的开拓者(中国第一个水力发电站)现在成了旅游胜地“千岛湖”了。

真正的历史应该是真实的。一个懂得反省的民族才会有希望!

此文只有4千多字,只能算父亲的人生片段。那批沙家浜伤病员差不多均已作古,借此拙文希望给那个战火年代,添上真实的一笔!

2021年4月

来源:香港中文大学民间历史网页(转自《私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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