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6日 星期六

新天方夜谭——钱乙传奇


陈行之:权力罪恶的制度性遮护
01
中国民间有一种说法,如果把我们的官员拉出来挨着个儿枪毙,肯定会有被冤枉的;如果隔一个枪毙一个,肯定会有漏网的。尽管是谐谑,我仍然觉得挺好, 好在哪里呢?好在形象化地指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贪污腐败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已经发展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最近发生的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腐败案,又以贪贿手 段之恶劣、数额之巨大为人所瞩目。人们不禁悲愤地问老天爷(问人已经没用了):"成天叫嚷反腐败反腐败,怎么腐败越来越猖獗了呢?你这个老天爷是怎么当 的?!"
老天爷满面愁容,说:"悲催呀!我也没办法,我有啥办法?!"
"你怎么没办法?你不能放天火把他们烧死,放天雷把他们炸死吗?"
"好我的你哩!"老天爷沮丧地说,"你不知道,他们是烧不死也炸不死的。"
"那……这究竟是怎么了呢?!"
"唉!"老天爷先是默默地垂泪,随后突然悲愤起来,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指着人间说:"我草泥马!全是因为那个可恶的……"
我们接着老天爷的话往下说一件几年前发生的事,因为一个偶然原因,笔者几乎目睹了这件事的全过程,真可谓感慨万千。现在既然老天爷都愤怒了,我也就在这里说一说吧!真实发生的事往往比较枯燥,为了使读者不至于厌烦,我将使用文学语言尽可能将其描述得生动一些。

事情是这样的:中央政府甲部所属的乙局接受了一笔数目很大的社会捐款,这笔捐款是给特定人群,即社会弱势群体的。就像在中国发生的所有此类事情一 样,乙局局长钱乙同志凭着敏锐的嗅觉发现这是一块香喷喷的骨头,决定把它拖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享用一番,采用了种种令人拍案叫绝的手段,抱着鞠躬尽瘁死 而后已的态度,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把这笔捐款的大部分都转化成了其在瑞士银行秘密账户上的数字,达千万元之多。
结果呢?结果就像所有此类事情一样,不仅没有人关注那笔捐款的去向,更没有人质疑钱乙局长的官德,相反,敬爱的钱乙局长给数千名员工们做了数十场政 治报告,给共产党员讲了数十堂党课,大谈特谈学习"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尤其以生动解说"八荣八耻"最 为著名,据说讲到极致处常常会手舞足蹈,声泪俱下,有时候甚至会嚎啕大哭……他说他是一个贫苦农民的儿子,正是上述代表人类和宇宙的先进思想,把他锻造成 了忠于党和人民的优秀领导干部,他非常感谢党。
钱乙局长没说假话,的确是党给了他一切,他当然应该感谢党,具体到钱乙局长所处位置,所谓党,就是乙局的上级单位甲部部长赵甲同志,是赵甲部长看重 和欣赏钱乙同志,才把钱乙安置到乙局当局长的,至于赵甲为什么会看重钱乙,这里边牵扯一些腌�的东西,弄不好还有孔方兄的作用,说起来气味会很难闻,所以 我们这里就不说了,总之,钱乙如此风光,与赵甲有密切关系。
官场是这样的,一个人风光,与这个人有连带关系的人都风光;倘若这个人不再风光了,栽了,也会殃及与他有连带关系的人。在我们这个故事里,钱乙局长 果真就栽了,就像我们通常看到的那样,栽在女人手里。"栽在女人手里"还有一种很光明的表述方式:我们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反腐败事业往往是由被称之为"二 奶"的妇女同志承担的,其他人纵使你有日天的本事,要想搬倒一两个贪官也是难上加难。二奶不一样,枕头边上的人,力量大着呢,能把很多人弄栽,最近把雷政 富同志弄栽的赵红霞不就是一个例子吗?虽然赵红霞也被追究刑事责任,但是在她在把雷政富弄栽的这件事上所发挥的决定性作用,却是毋庸置疑的。把钱乙局长弄 栽的是他包养的第N个二奶――由于是第N个,所以我们没办法称其为小三,至于是不是小四、小五、小六或小一百零八,没办法考证,所以我们暂时给她起个一般 女孩儿的名字,就叫小翠吧!
天生丽质的小翠本来不应该栽人家钱乙,名下有价值500万元的房产,还开着英菲迪尼,吃喝穿用全部由钱乙局长供着,可以满世界逛着买奢侈品,尤其喜欢到西班牙吃带中国味的海鲜面条,更喜欢法国的牡蛎和鹅肝酱、德国的猪肘子和慕尼黑啤酒……有什么不满足的?
问题出在了欲望无止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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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4)小 翠在河北农村有一个傻子哥哥,36岁了还没结婚,成天流着哈喇子满村子追逐妇女,说话咧咧咧的云天雾地,五里三乡的人都躲着他。亲兄妹毕竟是亲兄妹,小翠 被钱乙包养以后,就在老家给父母亲盖了楼,日子显见得好多了,只是哥哥的婚事让她犯愁,于是让钱乙到老家巡游了一趟。老家地方小,没见过大人物,虽然北京 的局级干部稠得就像饺子一样,在老家却是非常稀罕的物件,乡政府有头有脸的人都很惊愕,巴巴儿地奉承照顾孔局长,回北京的时候汽车后备箱塞满了土特产。有 一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岂止是鬼来推?你要是真有钱有势有背景,就连天老爷也会屁颠儿屁颠儿地跑来帮你推。你看,钱乙局长前脚刚一走,乡党委 书记不是就带着粉条、猪肉和食用油亲自到小翠家嘘寒问暖来了么?听说小翠的傻子哥哥还没对象,党委书记心里很不是滋味,说:"怎么能这样?要是这样我这个 书记也太没面子了!"没出几天就给这个远近闻名的憨憨撮合了一个对象,女方是县城卖煎饼果子的刘满堂的闺女,叫刘娥。

刘娥21岁,高中没考上大学,就跟上爹在一条巷子口卖煎饼果子;刘娥长得不算好看,两只眼睛小到不仔细找就找不见的程度,并且深度近视,看电视得把 脸贴近频幕,所以额头上老是蹭出一片黑。但刘娥人很聪明,她同意这门婚事是经过了算计的:俩老东西还能活多久?村里那栋楼房到了还不是得归我?至于那个傻 子,她压根儿就没把他当人看,应付着呗,不就像应付一条狗一样吗?
应付人毕竟不像应付狗那样简单。虽然傻子成天追逐妇女,真的面对女人,却着实没有什么手段,或者说手段很不正常,结果年轻正常的刘娥就很不满足,很厌烦,作为这种结果的结果,就是刘娥在村子里有了相好,弄得小翠的父母很焦灼,把情况飞报给了小翠。
远在京城的小翠没办法,只好再请钱乙局长想办法。钱乙局长是一个掌权的人,当然熟谙怎样在权力范围之内以利益交换的方式进行运筹。经过比发射天宫一 号还严谨的科学程序,三折腾五折腾,在这一年的年底,小翠家乡所在县的24万人民就活活撞见了鬼:小翠的傻子哥哥突然当上了县委宣传部长!不安分刘娥成了 县委宣传部的机要秘书――身边多少人看着,看你还找不找相好!刘娥果然就安分下来了,这次是刘满堂帮着算的账:"丫头啊,这不比跟上我卖煎饼果子强多了? 快安分些,对人家憨憨好些。"

当了宣传部长自然要做宣传报告,小翠的傻子哥哥就到宣传大会上咧咧去了,鉴于新部长与众不同的生理特点,宣传部秘书处的同志特意安排人时不时给部长 擦擦哈喇子,主席台上的人为了显示对部长的敬重,运笔如飞记录部长的重要讲话,似乎那些咧咧都神圣得不能再神圣了;台子底下的人却睡倒一片,鼾声如雷,还 有人唱起了戏词:"衙门外,小妇人击鼓……"没有一个人质疑宣传部长的资质,更没有一个人质疑他的来历,似乎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仿佛世界如果不这样运转就 不是这个世界了。
虽然千百年以来都流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警言,可是有一种人天生是这样一种质地,一旦他意识到灵魂被切割,就会感觉到精神的乃至于生理的痛楚,他 就会无法忍受,就会不顾身家性命去反抗这种痛楚,去寻找作为人的证明,这就是虽然我们眼前这个世界被非正义浇筑得如同铁桶一般坚固,却仍然有人不顾一切去 反对非正义的主要原因。张志新、林昭、遇罗克以及许许多多已经身陷囹圄或者还没有来得及身陷囹圄的人,都是这样的人。
听宣传部长报告的人里面有一个人叫杨三青,县委宣传部干事,此刻虽然也在认真记录部长的咧咧,但是在某些间隙,他会在笔记本空白处写上"荒唐啊"、 "痛苦啊"之类的字句。一开始他觉得写写也就纾解了心中的郁闷,后来他亲眼看到宣传部长在办公室纠缠女秘书,三青子性情就被激发了起来,"我到底要看一 看,是他妈谁如此欺负天下人,把这么一个东西弄到这个位置上来的!"

杨三青开始留心,开始暗暗调查,线索�到小翠,又从小翠�到钱乙局长,戏剧性的是,小小的杨三青竟然意外掌握了钱乙局长贪污千万慈善捐款以及包养二奶的事实,于是一封实名举报信出现在了北京某报总编辑孙书山的案头。
在我们这里,报纸都是远离现实的,可报纸总编辑不应该也远离现实啊,否则你怎么判断你的现实处境呢?你连处境都判断不了,不就把自己陷于危险之境了 么?!孙书山完全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低估了触动权力结构所潜藏的巨大政治风险,书生气地认为,钱乙局长在庞大的权力机器中充其量是小螺丝钉,敲打敲打不会有 啥,于是就让值班编辑把举报信内容压缩成了一则简短消息,刊登在报纸第五版"娱乐信息版"左下角,包围这则消息的是明星轶闻,包括女演员走台漏光、平胸女 星奋不顾身施行乳房再造手术、某男演员突然来了月经之类;另外就是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三位著名的反宪政教授午夜裸奔,一路高歌"社会主义 好"从长安街等北京主要街道绝尘而去;山东一位梁山好汉的后裔电死外星人……等等。
钱乙局长贪污和包养二奶的消息一出,马上传遍了网络,点击率迅速攀升,"钱乙"二字甚至进入了"搜狗"新词之列……权力对有关权力的信息是非常敏感 的,尤其是对权力不利的信息,更是不惜调动国家力量进行应对,对此我们早已司空见惯。钱乙局长是怎么对待这件事的呢?这位人民公仆凝视着那张报纸,低沉地 说了一句:"我操你妈!"然后就去有关方面料理这件突然发生的事情。

钱乙局长做了如下四件事――
第一,首先找报社上级主管部门交涉撤除消息并处理相关人员。消息当然是被迅速撤除了,还发表了因"内容不实"给读者的致歉信;孙书山同志因为年龄原 因不宜再担任总编辑,提前退休,这一年他52岁;撰写消息的80后女编辑被解聘,继续"北漂",没有任何新闻单位再敢聘用,只得买把小提琴到东单十字路口 地下通道卖唱;报社全体工作人员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学习整顿,这期间报纸停刊,工资减半。
第二,与网络监控部门接洽,迅速屏蔽"钱乙"二字,雇专人删帖,乙局为此申请了一笔专项经费,支付删帖人薪酬,删一条帖子五毛钱,据说由于物价上涨 因素后来涨到了五块钱一条,但是这件事笔者了解得不是很详细,不敢妄言。至此,钱乙同志事实上已经将消极影响控制到了最低程度。
第三,小翠家乡,就是她傻哥当宣传部长的那个县,突然大张旗鼓地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严厉打击经济犯罪的活动,只打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绝不可能有 经济犯罪动机更不可能有经济犯罪机会的人:杨三青。一个星期以后,杨三青在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如期"躲猫猫"死掉,浑身淤青红肿,七窍流血。
第四、在北京组织中国社会科学院等单位的专家学者利用座谈会和笔谈的形式,在《环球时报》、《求是》等报纸、刊物做正面舆论引导,一时间,《像钱乙 同志那样情为民所系》、《钱乙局长为人民利益呕心沥血记》、《钱乙,亲亲,你是我们弱势群体的贴心人》之类的赞颂文章铺天盖地,就好像没有了钱乙,人就不 会走路吃饭,连爹娘都认不出了一样。
尽管这样,问题也还是没有被包住――事情惊动了赵甲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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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故事中的甲部是怎么来的呢?赵甲部长最初又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事情要回溯到改革开放初期。有一天半夜,没什么事情可做的赵甲同志突发奇想,决定要建立和发展某项事业(例如慈善协会、红丁字协会、失独家庭协会之 类),于是拼爹,在掌握国家权力的爹的权力场范围,赵甲获得了很多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支持与呼应,动用国家财力,平地拔葱,硬是如愿地拥有了相当于国家部级 单位的组织、人员和办公机构,甚至于在全国建立起了一整套垂直的权力系统,昔日的赵甲成为了赫赫有名的部长,经常在中央电视台侃侃而谈的风云人物……这意 味着赵甲和他爹一样也有了自己的权力场,一个没有民众意志介入也没有经过程序正义形成的权力场,在这个权力场的下游又衍生出了乙局这样的厅局级权力场,在 厅局级权力场的下游又衍生出了处级权力场。
人们通常老是说中国社会是一个权力社会,指的实际上就是这样一种由无数大大小小的权力场聚集而成、没有人民意志参与的封闭的社会系统,波普尔"开放 社会"的概念,也正是对应此种社会类型提出来的。在这种类型的社会中,以国家权力作为支撑的形形色色的权力场彼此互应,相互交叠,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 兵,可以做任何难于想象的事情……这是我们正在讲述的这个故事的全部根基所在,所有有意味的东西都涵括在这种独特的社会政治图景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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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会代表开会
为了对赵甲部长后面的行为做出符合政治学机理的解释,我们暂时把赵部长放到一边,先在钱乙这个层面把话说清楚。
有了上面的论说,我们也就明白钱乙局长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做到那四件事了,其根源在于,在钱乙的权力场――虽然它小于赵甲部长的权力场――他作为权 力者先天地处于支配者一方,其他人都是被支配者,借助于甲部这样的权力部门,他有足够的权力影响和决定其他人的命运,例如北京某报主管单位,比如孙书山总 编辑,比如那个幼稚的80后报纸女编辑,比如报社工作人员,比如网络,比如小翠的家乡,更比如"躲猫猫"死掉的杨三青……在这个权力场以内,通常意义上的 正义与非正义、道德与非道德等价值观念完全失灵了,全部让位给了权力者的意志。
这奇怪吗?一点儿也不奇怪。美国思想家艾因・兰德曾经指出,如果政府可以做任何事、人民只有经过它的允许才可以做事,那么,这个政府就是地地道道的 暴民集团。遍布于中国大地的大大小小的权力场,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这样的暴民集团,钱乙局长所做的事情并没有超出社会事物的边缘,都在可以合理解释的范围以 内,所以我有理由认为发生的这一切都不足为怪。
我由不得想到我们这些蝼蚁一样讨生活的人。对我们来说,极权主义并不是抽象的政治学概念,它就是我们每一天所过的现实生活,就是我们卑微的生存处境,就是我们每时每刻都体验得到的精神感觉,就是尊严丧失以后的那种难以言说的灵魂屈辱……这一切也都不足为怪。
为了更真切地看清钱乙局长权力场以内的相关人员的精神形态,现在我们把自己想象成因为不谨慎发表得罪了权贵的新闻消息、不得不回家闲赋的孙书山同 志。孙书山其实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四十多岁就坐到总编辑位置上去,然而不幸的是,孙书山是一个有一定精神质量的人,喜欢读书,喜欢思 考,平时还写一点儿随笔之类,虽然他总是谨慎地躲避随时都会给职业生涯带来影响的思想表述,却也绝不是那种沉醉于风花雪夜的轻薄作家。这种类型的人遇到精 神事件往往会极为敏感,被免职这件事在他那里就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动荡。就像一个人摔了跟头,昏厥了,醒来以后就会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就跌到沟里 了呢?为了弄清这些问题,杨三青阅读了很多平时不太涉猎的政治哲学著作,洛克、波普尔、哈耶克、阿伦特、罗尔斯、诺齐克之类。
经由思想家拉动,孙书山确证了三个层面的问题:第一,在钱乙的权力场内不要去争公平正义,这里没有公平正义,它们早就被权力强酸销蚀得面目全非了; 第二,非正义权力会本能地遮护权力罪恶,这既源于权力本性,也源于权力机制中的政治学机理;第三,在非正义的权力场范围,你有一切条件和可能去做一个坏 人,做一个好人却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有时候甚至是生命代价。
我认为孙书山的确证是对的。
可以肯定地说,权力的本质不是利他的而是自利的,因此它不是善而是恶;权力并不神圣,它是世俗的;权力不是精神的,它只是一种技艺;权力只有在被限 制的条件下才有可能成为善;在人民不能也进入政治过程的文化环境当中,权力恶一定会被无限制放大,并且非常有可能找到机会与人性恶结合成为一体,就像所有 极权主义政权独裁者和政治寡头那样……在这种情况下,权力者赋予权力的种种光焰,譬如"以德治国",譬如"权为民所用",譬如"人民的公仆",也就成为了 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成为了地地道道的虚假和杜撰,否则我们就将无法理解,为什么世界上凡是未经人民同意产生的权力都会像野兽那样贪婪野蛮卑琐堕落?我们 就将无法理解,为什么号称实行最先进社会制度的中国会出现如此大面积的权力罪恶?阿克顿勋爵那句"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绝对不是随便 说的,而是被严谨致密的政治哲学机理支撑的,这种政治学机理,在目前已经成为了人们的常识,具有普世价值观的所有人都会认为:必须限制权力,只有在这种条 件下,权力才会成为增进民众福祉的积极因素,而不是野蛮的兽性的破坏性力量。
我们已经知道权力是什么东西了,那么,身处权力场之内的孙书山又是什么东西呢?简单地说,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被权力支配和奴役的对象,其他就 什么也不是了,屁也不是。也正因为如此,一次对权力者利益的无意识触动才得在他身上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一个叫哈耶克的瘦弱男人早在1944年就非常具体 地描述了孙书山为什么会成为这样一个可怜背时的角色。为了节省篇幅,我在这里就不引述那些令人振聋发聩的话语了。
"唉!"孙书山抚摸着哈耶克的著作悲痛地说,"原来爹妈生我之前我就处在这种位置了啊!再说什么是好?唉……"
说实在的,我很同情孙书山总编辑,然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真的不知道,因为他所经历的这件事情还远未结束,事情还在发展,孙书山还间接地处在某种事物的关联之中。
我真正想强调的东西,其实蕴含在这个故事的结束部分。

事情是这样的:尽管动用国家权力全力封堵,钱乙贪污巨额社会捐款的消息仍旧无法完全被遮盖,赵甲部长直接感受到了社会压力。这 个压力与其说是赵甲个人的,毋宁说是赵甲所拥有的权力场的,这就是说,钱乙的腐败行为开始对赵甲的权力场产生负面影响了,而赵甲的权力场又是更大的权力场 的一部分,从层级上来说,低层的负面信息一定会向高层传递,从而造成高层权力场对低层权力场的不满,而这正是赵甲部长极为在意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的部长权力来源于更大的权力,而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他必须把事情遮掩掉,才能够维护更大的权力,用通行的话说就是:无条件地维护国家社会政治稳 定。
结果,处在赵甲权力场下游的钱乙局长倒霉了,说是在援助汶川地震中挪用35万元社会捐款,并且有轻微贪污行为,用赵甲部长的话说:"我们对腐败是零 容忍,轻微贪污也是贪污,必须拿下!"就被拿下了,开除党籍,行政记大过,也像北京某报总编辑孙书山那样闲赋在家。这未必不是钱乙的愿望,据知情人透露, 钱乙第二天就携小翠乘坐豪华游轮到加勒比海沿岸游玩去了。
赵甲部长不愧棋高一着,可谓一石三鸟:一、以被严重缩小了案值的案子的审结,平息了民众关于钱乙的腐败传闻,避免了负面新闻进一步发酵,从而给甲部 造成消极影响;二、摘清了自己用人不当的道义责任,也避免了人们对于当初怎么就会把这样一个人提拔成局长的诘问;三、震慑了甲部的司局级干部,让他们警醒 到,在他的权力场范围以内,他的意志是无可替代的,任何对这种意志的违拗都将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赵甲部长进一步为甲部疗伤,在宣布乙局新局长任命的时候,很少到下面走动的赵部长亲自视察了乙局,对乙局全体干部职工发表重要讲话说:"乙局为中国的慈善 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这一点全国人民有目共睹,我感谢大家!"没有提及被解职的钱乙,对于赵部长来说,那是一张用过的牌,已经没有意义了,可以不提了,钱 乙是不是到加勒比海游玩儿去了也就不值得关注了。
如果故事只到这里,那么这个故事是平庸乏味的,虽然它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确证我前面论说的政治学机理(权力场、权力场边界)。中国是一个神奇的宇宙 国度,在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一定有别于宇宙上的任何国家,所以我们的故事情节命中注定还要延展,延展到即使虚构也难于达到的令人惊愕的地方。
我前面说了,赵甲部长是声名显赫的太子,这不仅是他事业拓展的基础,更是他更大政治作为的支撑,这种拓展和支撑是在两个不同层面运行的:第一个层面 我前面已经说过了,他有专属于自己的权力场,这就是甲部,在这里他就是上帝,他可以决定任何人的价值,决定任何人的荣辱沉浮。第二个层面,他作为某种集团 力量(假设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太子党"吧)的一部分,同时也是更大的权力者的权力基础,更大的权力者的权力来源,他遇到麻烦,更大的权力者一定会像他对待 钱乙一样出面给以化解和支持,这句话还可以这样说,当他遇到麻烦的时候,他还有自己的权力场之外的政治力量可以调动。
这个力量果然如期到来了。就在钱乙栽了以后一个多月,一位副总理级的大人物视察了甲部和乙局,在甲部和乙局发表了与赵部长几近相同的重要讲话:"甲 部和乙局为中国的慈善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这一点全国人民有目共睹,我感谢大家!同志们辛苦了!"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都做了跟进报 道,中央电视台在"公仆"栏目里,很善于煽情的主持人潸然泪下,几度哽咽,对赵甲部长说:"太感人了!对不起,部长,我这个人很少激动,但是今天我激动 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第一、意味着钱乙事件正式画上了句号;第二、意味着甲部完全摆脱或者说消解了钱乙事件的消极影响,事情结束了。这就好比一开始有人 往池子里扔了一块石头,池子荡起了涟漪,然而在各方政治力量参与下,涟漪没有形成波浪,相反,它被逐步平息了,现在这个池子至少表面上仍旧湖光潋滟,仍旧 显示出一片春色。这件事还可以用如下方式表述:利益交错的权力场之间完成了一次不为人知的政治交易,各得其所了,至于交易的成本,当然是他们口口声声所宣 称的被他们天然代表了的人民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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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48_236790_520148我们继续回到政治学范畴来讨论这件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讨论了,至此,整个故事都指向了本文标题概括和表达的内容:中国之所以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无法制止腐败的漫延,正是由于制度有意或无意在遮护种种骇人听闻的权力罪恶。
"制度?陈行之先生,你是说制度么?"
"是的,制度。"
"不是在讲制度自信么?你这明明是不自信啊,你这样说可不好,很不好。"
我知道不好,我也知道我在制度问题上不太自信,可这是谁造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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