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吉读财
谨以此文献给熊市中摸爬前行的股民们。
改编自鲁迅先生作品《孔乙己》
A股的指数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先甩出一个短暂的大疯牛,然后走出一个闪电熊,之后慢慢阴跌。炒股的人,早上下午开了市,每每花几千块钱,买一手股,这是几年前的事,现在每手都跌到几百块,就屏幕看着,犹豫着不敢下手;倘肯多买一手,便怕是要多吃一顿面条,节省几晚电费,滋润一下眼睛了,如果买到十几手,那就更能减肥十几斤了。但这些散户,多是没钱人,大概没有这样的烧法。只有家有矿的,才踱进营业部的大户室里,要酒要菜,慢慢地琢磨。
我从十六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营业部里当伙计,主任说,我样子太傻,怕伺候不了大户主顾,就在外面推推股票罢。外面的散户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捶胸顿足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股票从账户里买进,看看屏幕上推荐的股票跌了没,又亲看将买卖的收据打印出来,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诱买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主任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打印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站在打印机边,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主任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了,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站着炒股而自称大户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虽然是自称大户,可是衣服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高抛低吸,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XX会公告里的“涨停板恐亿级”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
孔乙己一到营业部,所有炒股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昨天抄的股票又跌了!”他不回答,对柜台说,“一手三块九,挂单长生生物。”便点开包年会员选股宝。他们又故意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用人家的会员了!”
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用了赵老哥的会员,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用不能算偷···窃用!炒股人的事,能算偷吗?”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内幕交易”,什么“洗筹”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营业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赚过钱,但终于没有套现,又不会止跌;于是愈炒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敲的一手好键盘,便替人家操操盘,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炒股偷懒。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电脑键盘鼠标,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操盘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营业部,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交不起保证金,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卖出几手股,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操过盘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质疑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柜员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着话;这回可是全是三指盲打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主任是绝不责备的。而且主任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练过敲键盘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练过敲键盘,···我便考你一考。打字速度的级别,是怎样分得?”我想,讨饭一样的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级别应该记着。将来操盘的时候,挂单能用上。”我暗想着我和操盘手的距离还很远呢,而且我们主任也不会让外面进来的人去操盘;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一分钟60个以上是能手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打字有四种级别,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拿着水笔想在A4纸上画道道,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暴富难?太难了”
有几回,隔壁银行大堂经理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推荐的理财产品各买了一份。大堂经理拿了单子,仍然不散,眼睛都盯着钱包。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钱包捂住,弯腰下去说道,“没钱了,我已经没钱了。”直起身又看了一看钱包,自己摇头说,“没钱没钱!暴富难?太难了。”于是这一群大堂经理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主任正在慢慢的查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一笔保证金呢!”我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炒股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都摔断腿了。”主任说,“哦!”。
“他总依旧是抄底。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全仓去抄乐视贾老板的底了。他家的东西,抄得到底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跌停,后来是割肉,割了好几天,一手都没出去。”“后来呢?”“后来跳楼摔断了腿。”“摔断了腿怎样呢?···谁晓得?许是没了。”主任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查他的账。
中秋过后,上证指数是一天比一天低,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空调,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客户,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买一手股。”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
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着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买一手股。”主任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一笔保证金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到,“这···下回交上罢。
这一回是现钱,要抄个好股。”主任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来抄底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辨,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抄底,怎么会挨了套?”孔乙己低声说道,“爆雷,爆,爆···”他的眼色,很像恳求主任,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主任都笑了。我挂了单,把收据给他,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几张票子,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收拾好收据,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主任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一笔保证金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一笔保证金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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