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闲置多年崭新的咖啡机于去年辗转飘落到我家。关于它为啥闲置多年，又为啥会来到我家，因与本文关系不大，就不赘叙了，但请记住崭新和闲置两个词语。
我不是咖啡爱好者。我以前上班时，现在退休后在家，每天都是喝茶为生。出门在外需要点饮料时，咖啡常常是最后的选择。这倒不是说我厌恶咖啡，据我的亲身体验，咖啡因对我的神经或身体没有什么刺激作用，即使晚上喝上一杯也能照常呼呼大睡。我只是不能明白苦兮兮的咖啡有什么好喝。外出旅游时碰到飞机上或旅馆里免费的咖啡我还是会要上一杯的，但必定要加上双份的奶和糖，以抵消咖啡的苦味。
所以咖啡机于我，不是可有可无的物件，应该算是无用的物件。但是，这台咖啡机它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而来到了我家。也好，亲朋好友中喝咖啡者大有人在，如果来家访问，除了茶和果汁以外，一杯咖啡甚至拿铁或卡布基诺定会倍受欢迎。
这款全自动咖啡机是大牌家电公司飞利浦下属的一个专门生产咖啡机的名叫Saeco的意大利子公司的产品，牌子是Incanto，机型在家用咖啡机范围内属于中高档型。我查了一下，在世界语中Saeco是“智慧”的意思，而Incanto是“魅力”的意思，那就把我家的咖啡机称为智慧女士或魅力小姐吧。由于我不喝咖啡而本能地嫌弃她不亲近她，以致她只能落寞地站在吧台上，像个大户人家嫁不出去的小姐一样，夹在一众电动厨具中不声不响落落寡欢。
就在这位智慧女士到我家与我为伴后不久，有一对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夫妇专程远道来登门拜访我。圣人孔夫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喝咖啡的老朋友自远方来，乐乎之外让我霎时想到，我家魅力小姐展示风采的时候到了。
破天荒第一次为魅力小姐插上电，往水箱中灌满水，在咖啡豆料仓中加满了提前网上订购的上好意大利espresso咖啡豆，然后虔诚地在咖啡出口喷嘴下方放上一个茶杯。一切准备就绪后，由老朋友亲自开机剪彩-按下启动按钮。嗒嗒嗒，嗒嗒嗒。。。，20秒后，声音消失，机器没动静了。再按。。。，又无动静。第三次嗒嗒过后，操作面板显示屏上本来柔和的蓝色即刻变成了警示的红色，同时屏幕中央出现一把扳手图形，右下方有一个数字：5。这啥意思？我赶紧拿起用户说明书，急急翻到有关代码说明的地方。
这里把有关错误代码5的文字说明全文连翻译抄录如下。
Error code（错误代码）： 5；
Problem（问题）： There is a water circuit problem （水循环有问题）；
Cause（原因）：There is air in the water circuit（水循环系统中有空气）；
Possible solution（可能的解决方法）：Remove and place back the water tank a couple of times. Make sure you insert it into the machine properly. Check if the water tank compartment is clean（把水箱取下并放回若干次，确保水箱正确地放置于机器中，并检查放置水箱的隔舱是否干净）。
全文摘抄的目的只是想告诉大家这用户手册是多么多么的差劲，这是给菜鸟中的菜鸟用户看的，实在是没什么实用价值。但不管怎么说，这是现在唯一的救命指南。我们按照这个方法折腾了数次，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就这样我想为老朋友们奉上一杯鲜香美浓的意式浓咖的美好愿望顿成泡影。
朋友走后我就琢磨开了，越想越闹心。这智慧女士也好，魅力小姐也罢，现在对我来说它就是鸡肋一根，既无法使用，也不能送人，还舍不得丢弃。因为闲置已久，早已过了保修期；家附近还没有修理店，跑老远去修吧，这全自动机器，修理费肯定不菲。我又不喝咖啡，左思右想觉得不值得去花费这份精力。其后别的事情一忙，这件窝囊事就丢开一边不想了，于是魅力小姐就一直默默无闻地继续蜷缩在吧台上（可占据了不小的一块地盘）。
前一阵东游西逛南渡北归回到家后，静下心来整理家务，就想起这根鸡肋了。其实当时看到错误代码指明是水循环系统可能有空气存在时，我立即明白了其中含义，皆因我过去三十年中与类似的“水循环系统”（好喜欢这个文质彬彬的中文书面语）有很多交集。简单地说，水循环系统就是由水泵通过管道与水源及用水部件连接形成的系统。如果系统中有气泡或形成了气囊，水就无法正常流通。以前只要进实验室用仪器，第一件事就是灌注（英文叫prime）水循环系统，驱赶气泡（后来才知道，这全自动咖啡机每次开机按钮一按后的哒哒声就是机器在启动自动灌注程序）。此刻心中蓦地升起一个念头：要不我自己想办法手动灌注一下魅力小姐可行否？
全方位打量了下魅力小姐的外表，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个可以下手的地方，记得以前单位休息室里一台老旧咖啡机上可是有个专供手动灌注的接口。现代机器做得越高级的同时让用户变得越愚蠢。话说动手能力我还是有一些，担着个“汗滴女”的虚名。但是以前顶多是做些泥水匠管道工方面的粗活，补补墙洞，贴贴马赛克，换换水龙头之类。这次要面对的可是台精密仪器，虽说有些熟悉的理论知识和使用经验，但以前工作中碰到仪器故障时都是由专职维修人员负责修理，以我菜鸟级别的仪器维修之背景，让魅力小姐恢复功能的良好愿望只怕是一厢情愿，到头来会是竹篮打水。再但是，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在我看来，目前魅力小姐已经处于最坏状态了，自己动手，除了搭上时间，还能再坏到哪里去？现在我啥都不多，独多时间。好，一拍脑袋决心就这么下定了。
啰哩叭嗦抖落了一大堆背景材料捎带心路历程，至此总算要切入正题，开始最无趣最枯燥的修理部分了。
我明白凭我那两把刀，可不能马上把咖啡机给开膛破肚了，首先得学习学习再学习。我最喜欢去的两个学习场所是谷歌图书馆和油管大课堂，任何时候遇上不明白之事时我会立马动身前往这两处寻找答案和帮助。现在为了让魅力小姐重新焕发魅力，我每天见缝插针上网课。一是从谷歌图书馆里查资料，力争搞明白到底我家魅力小姐身上的错误代码5除了水箱没装到位以外，还有什么更关键的原因和部位导致气泡/气囊的形成以及解决的方法。二是大量观摩油管公开课，怎样拆卸，怎样重装各类咖啡机。我不具备一个优秀工程师见招拆招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素质，我的强项是依样画葫芦，如果有幸能观摩到一位或几位油管老师拆装和魅力小姐一样的咖啡机的话，那么以我画葫芦的能力让我家魅力小姐含笑再登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种瓜种豆，汗不白流。虽然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葫芦可以让我画，但是获取的信息知识和从那本简单的用户手册中看到的有如云泥之别。通过强化学习，我找到了魅力小姐罢工的原因。据她的原东家透露，新咖啡机出厂前都要排干水泵和管道中的水，以防万一在运输过程中遭遇低温导致水循环系统结冰而损坏整台仪器。我家魅力小姐从出厂到现在已寥寥数载，却一直待字闺中，没有打开使用过（这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崭新和闲置状态），从常识中可以推测出管道和水泵肯定处于完全干涸状态，而且由于构造关系水泵中一定会存在比较大的气囊。
根据我扛粮年代的经验，给长期停用的仪器灌注是有特殊程序的，基本要点就是让大流量高流速的水流持续通过水泵用以击破气囊，这可以用自动或手动程序来实现。现在魅力小姐自带的高精尖自动灌注程序不成功，我想试一下以前用过的手动迫使灌注法，把死马当作活马医。手动灌注的工具很简单，只需要一根大号针筒。只是以前实施手动灌注并不需要拆开仪器，所以我对这次大胆行动心中并无底气。
选了一个没有杂事干扰的日子，在桌上铺上一块工作用垫，把需要的工具排开，再把魅力小姐抱上手术台，这就正式上马开工了。因为不像油管上那些技术老法师们那样经验老道（看他们拆下的螺钉，部件到处乱放），且知道自己现在的记忆力大不如从前，很怕拆开后装不起来了，所以我特地动用了自己的新式武器，每行动一步就拍照留证，螺钉也尽量按前面板，左右侧面板，内部等等的方位分别归纳放置。
亦步亦趋地按照第一位德国老师的示范拆下面板上的各种零部件，然后取下水箱后卸下左侧面板，再卸下右侧面板后取下磨咖啡单元。老师的授课语言我一窍不通，就跟着看，他拆哪我就拆哪。水循环系统在左侧面板卸下后露了出来，我心暗喜，啊，成功跨出第一步了。接下去这位老师的教程和我要解决的问题再无关系，我于是转看第二位老师的公开课视频。他的课倒是涉及排除水循环系统故障的，不幸的是他示范的机型和我家的却不一样。没办法，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
我仔细打量眼前拆开的咖啡机，很快搞清楚几根透明塑料管的走向，一根水管从水箱底部连接到一个白色的圆盘上，另一根水管从白圆盘另一端通出，连接到一个方方正正的黑疙瘩上，这估计就是水泵吧。那个白色小圆盘在第二位老师的视频中有提到过，叫水量计，是控制做咖啡时的用水量的。据他说这东西用久了会堵塞，造成管道中产生气泡。我把它拆下，取下连在上面的控制线组件单元，卸开盖子，看到里面有个小涡轮，如我预料般的干净如新，就重新装好放回原处。还是回归正事，灌注管道。
我用一个装满水的50毫升大针筒伸入放置水箱的隔舱底部的孔中，用推杆把水压进管路中，水很快就到达水量计那一端。但是接下去我再怎么用力，水只会从针筒处返回出来，而不是通过涡轮到达另一根水管。我明白这是因为系统阻力大过我使在针筒推杆上的压力，并且针管和水管连接处不密封所致。我把连在水量计另一端的塑料管拆下，用针筒往管中压水。不须花多少时间就把两根水管灌满，重新连到水量计上，这样两根水管连同水量计这一部分中的气泡可以很容易地被排除了。我的如意算盘是当重新启动咖啡机时，水箱中的水可以通过这部分管道无阻碍进入水泵腔体。
可问题是如果我不重新装好咖啡机，连上控制线，我就没法启动水泵；但装好机壳后，我就没法观察到水管内水是否流动（即泵是否工作）。这要命的全自动机，环环相扣，没有空子可钻，真是机高一等难煞人。我只好循规蹈矩，动手给魅力小姐着装，把大部分部件都装回原位，然后把控制线组件插入面板控制屏上的接口中就可以通电了。我满怀希望地插上电源，再按下启动按钮，然而老天它不眷顾我，那个带扳手的红屏和代码5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呈现在我眼前。怎么办？且让我歇口气吧，生活需要回归正常，还有好多别的事情要干呢，于是我给魅力小姐的第一次手术以失败而告终。
生活回归原位，脑子却一路前行。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魅力小姐，想究竟该怎样给她放气。有闲时我还会继续到谷歌上去查资料，到油管上去上网课，不懈寻求解决问题的答案。也许是我这样的问题对普通喝咖啡用户而言太过深奥，亦或是我没找对老师，而找到的老师也绝大多数不说英文，更别提中文了。好长一段时间内我竟然再也没发现新的有用的信息。不过我心里坚信，应该还是水泵中的气囊在作怪，要想攻破它，别无他法，还得给魅力小姐二次开刀，灌注。
几个星期以后的一天，趁心情不错，我再鼓余勇，重新卸装魅力小姐。这次我要仔细看看，认真想想办法（这是给自己打气的话，心里还是没有底气，呵呵）。顺利拆下面板部分，这次保留了面板上的控制线连接部分不拆，这样只需重装关键部分就可以通电试机。再拆下两侧面板，抽出主体机架。上回我心太急也太草率，只把两根水管灌满就以为可以了，根本没顺着往前查看水泵部分，虽然明知问题应该主要在水泵处，唉，我承认我是菜鸟，想避重就轻。
沿着从水量计出口处的管道往前找，管道向下隐蔽地通过水泵支架后连接在一个和水泵相连的白色管件上，这里应该就是水泵进口了。我把塑料管从白色连接件上取下，把装满水的大针筒插在白色连接件上往水泵中压水，现在不通过塑料管，水应该更容易进入泵体。压了不一会儿水就从针头处溢了出来，同时感到针筒推杆上的压力很大，基本推不动了。我把针筒拔出推进数次，想往泵中尽量多灌注点水。黑乎乎的水泵卧在那里对我不理不睬，毫无反应。泵另一头的出水管是不透明的，我看不到是不是有水流通，要拆下的话看起来比较麻烦。算了，先装回原样开机试试再说 。
麻利地接好管道（没忘记把管道中都注满水），把机架装回原处，装好两侧板和部分面板。通电开机。哒哒哒，重复三次，“昨日”重现，红色的扳手又一次占了上风，仿佛在嘲笑我的无能。奇怪的是，这次我竟然不觉得有多沮丧，反而心中隐隐有些欢喜，仿佛这样拆拆装装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知怎地脑子里想起古久以前中学里学过的仅有几篇古文中的一篇《曹刿论战》中曹刿对鲁庄公说的一句话：“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看来是提醒我到了一鼓作气的时候了。
接着思考问题所在。这个水循环系统就这么简单，几根塑料管加一个水量计和一个水泵，我已经从水泵进口处灌注还不能让泵启动，那有没有可能不是气囊问题，而是泵本身问题，比如说坏了。既然灌注法似乎已经是山穷水尽了，那么就剩换泵一条路了。咨询了懂机械和仪表的好朋友，说现在这类零部件都相当可靠，新泵坏了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换泵活儿可比捣鼓几根塑料管复杂多了，还有电气方面的技术要对付。正在兴头上，我跃跃欲试。上网查了一下这类水泵的价格，大约30至40美元左右可以买到。考虑下来觉得即使没本事让魅力小姐重新焕发魅力，用这点银子来锻炼我日益老化的双手和大脑也该算价有所值。
第三次给魅力小姐开膛破肚，熟门熟路。前两次的活技术含量不太高，现在要动手拆泵了，是进一步的考验。不过现如今的我已经有了实战经验，想问题比前两次更仔细，动手比前两次更熟练。 花费了一番功夫把水泵两头的水管拆下（当然不忘记拍照做笔记），又把水泵上的电线插件从控制电路板上小心取下，把水泵从机架上拿了下来，这个黑家伙就成了自由身。我翻转泵身，看到了水泵的型号和规格，太好了，亚马逊上就有正品卖，30刀。立刻去下单，隔天就可送到家（而且还能免费退货）。在等货期间，我仔细观察研究了电线分布情况，又从工具箱中找出电表焊枪等备用（能不能用会不会用再说了，呵呵）。信心满满的我呀，不知不觉中哼起了欢快的小调。
新水泵如期到达，新一轮战斗又展开了。我从包装盒中取出水泵，好沉啊。看到盒子底下还有一张纸条，就拿出来阅读。纸条的大意是说水泵内部有水，建议不要在无水的情况下长期高温储存，并說有时在运输或储存时水泵内会有气囊形成，如有这种情况，可以用针筒把水注入泵中，确保另一端通畅和排水。
读完纸条我脑中忽然灵光乍现，马上抓起新水泵掂了掂，又拿过旧水泵掂了掂，新水泵的份量明显比旧水泵重。我顺手又用厨用电子秤分别称了下，证实了我的手感。原来我之前做的各种灌注全都是无用功啊，水泵里还是有气囊！我拿起旧水泵查看，把大黑疙瘩上两颗螺丝卸下，中间那根小白管就可以抽出了，这简直让我欣喜若狂。我立刻用针筒往管中反复灌注，最后终于看到水从出口端涌了出来。老天啊，我终于解决了错误代码5的问题了。
急忙把旧水泵组装好（没忘记又用电子秤称了重），放回支架，插上控制插件，接好各路水管，装上两侧面板和底板等开机必须部件，插上电源，然后我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开关按钮。魅力小姐发出轻柔的哒哒声，海蓝色控制屏上一项项程序接踵有序进行。。。一分多钟后，屏幕上显示出机器准备就绪，可以开磨咖啡的信息。你们说这时我是啥心情！
鸡肋变成了宝物。我让魅力小姐给我现磨了一杯意式浓咖，尽管我不爱喝咖啡，这一杯我得好好享受。我太爱我家魅力小姐了，她让我知道了我还能干我原来不知道我还能干的事。我决定要将魅力小姐从家用电器范畴划归至我的电子玩具领域。也就是说，我打算今后有事无事要多拿她开刀，我已经知道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原因见下）。毕竟水循环系统只是魅力小姐身上的一部分器官，她还有很多器官可以供我练手和练脑。相比钻到水池底下换水管换龙头来说，给魅力小姐动手术，体力上相对轻松，脑子上更需用功。修不好我不恼（反正我不喝咖啡），能修好我快乐。这难道不是预防我老年痴呆最好的方法吗。
忘了交代，尽管我预先采取了防范措施，关键步骤都拍照做好笔记。但是在我最后花了两个晚上仔仔细细地把面板完整地严丝合缝地装回到魅力小姐身上后，却发现桌上还剩下两颗螺钉在等待。不，应该是三颗，有一颗在往面板上拧时掉进了机箱内部，不打开机箱没法取出。
我翻看了所有的笔记也不能发现这几颗螺钉该往哪儿拧（事实上我把面板部分按顺序又打开再装好过了一遍，但还是没找到接受它们的位置），该死的先兆老痴症状。反正漏拧这几颗螺丝目前似乎不影响魅力小姐的正常发挥，我就等以后有闲有心情时再给她开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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